三人起身离开李维信的房间,去到隔壁卫茗的房间。
“小雅,你到为娘身边来。”林璃柔声道。
李维雅挪到林璃身边,扑通一声跪下来,“母亲,是大哥要伤害卫茗吗?女儿我无疑做了帮凶,对吗?如此,萧大哥一定会痛恨我,萧大哥肯定再也不要见我了呜呜...”李维雅呜呜咽咽哭起来。
林璃扶起李维雅,柔声说:“小雅,你喜欢萧远,为娘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喜欢一个人就要不择手段赶走他身边的所有人吗?喜欢他,也想让他喜欢你,是不是试着做些让他能够逐渐喜欢你的事情?”
李维雅抬起泪汪汪的眼,问:“母亲,可是萧大哥从来都不喜欢我,他喜欢卫茗,是不是?”
“傻丫头,萧远不会喜欢卫茗的,至少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卫茗是个好孩子,他有自己的使命,所以你别瞎想。小雅要记住,做人要修身正心,不可动邪念,最终害人害己,得不偿失。”林璃抚摸着李维雅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
林璃这么劝慰着自己的女儿,却也在心里暗暗为女儿担心,跟萧远见面不过数次,这个孩子给她的感觉是礼数周全、文质彬彬,言语行为挑不出任何毛病,内心却是难以琢磨,一直都是宠辱不惊、不急不躁的模样,对谁都不见亲近,疏离的外衣总是包裹着全身,让人不敢接近。自从在东川王宫第二次见到萧远,李维雅就对萧家这位大公子有好感,纯粹是小女儿家喜欢长得帅气的男孩子的那种好感,算是情窦初开吧。只是这对象偏偏是萧远,这个冷静近乎冷漠的孩子,真让她这做娘的忧心。
“卫茗,李维信代兄长和小妹在此给您赔罪了!”到了卫茗的房间后,李维信深深作揖,诚挚一礼。
章微明很为难,倘若此次又是李维诺背后指使,那么让他如此轻易原谅李维诺真的做不到,毕竟昨夜是生死命悬一线。
“李兄,此事与你无关,因此卫茗恐怕不能受你这一拜呢。”一旁萧远看出了章微明的心思,开口道。
李维信也非不明事理,无端让人踏上鬼门关,想要只言片语就让人原谅,实在是强人所难。
三人默默落座,没人愿意开口。能说什么呢?李维诺让李维雅引开李维信,目的是让韩兰兰有机会单独见到卫茗,并且带卫茗去见邱蒲。邱蒲是李维诺的侍女,事先在大明山中等待,等待卫茗的还有两名杀手,尽管弄不清楚为何两名杀手的目的为何不同,可以肯定的是,李维诺让卫茗身处险境。
章微明心里暗想,真是奇怪,东川的国主夫人不知为何一直对我娘有很深的成见,东川越秀军演却全军覆没,我爹死在林璃的箭下,我娘死在东川军士的乱箭下,我在东川又几次三番差点丧命在李维诺手下。难道东川与越秀宿命如此吗?章微明的头开始微微发痛,毕竟蛇毒未清,他的身体尚未恢复。
李维雅离开后,李维诺从帘幔后面走出来。原来,在李维信带着萧远和卫茗到来之前,林璃让李维诺暂时躲在房间尽头的帘幔之后,目的是让李维诺承认自己所犯的过错。
“诺儿,你可听清楚了?”林璃盯着李维诺的眼睛,希望从眼神里看到悔恨和懊恼。
“母亲,孩儿没有派出杀手截杀卫茗。”李维诺道。“母亲,你可知道邱蒲的下落?”
“邱蒲?还在否认此事与你无关?!”林璃气恼。
“母亲,邱蒲来找我,说要约卫茗在大明山见面,我同意了。因此为她找了个机会,让卫茗去见她。至于为何会出现后面刺杀卫茗的事儿,孩儿不知。”
“你为何要帮邱蒲约见卫茗?”
“不知道,就是想要帮她一次。况且,听邱蒲的意思,她是想要让自己的越秀姐妹平平安安返回越秀,包括韩兰兰,也包括卫茗。我也乐意让那些眼皮子底下的越秀人都哪来的回哪儿去。”
“这么说,杀手不是你派去的?”林璃问。
“当然不是!母亲,你可知邱蒲的下落?”
“信儿刚才提到过,邱蒲和另外两名杀手事先埋伏在大明山中,就等着卫茗过去。韩兰兰的尸体在无明涧找到了,卫茗被发现在崖壁洞穴里昏迷。两个杀手和邱蒲了无踪迹。”
“母亲,可否容许孩儿去寻找邱蒲?”
“不可以!”林璃斩钉截铁拒绝了。
“为何不可以?难道邱蒲就比那卫茗不值?母亲三番五次庇护卫茗,却不顾惜同样是越秀宫女的邱蒲,于理不通!”
“李维诺,你听着,卫茗被骗出书院,遇到截杀,邱蒲失踪,这些事儿都不许再提。这是为你好!”
“母亲,那邱蒲就这么不见了吗?就没人管她了吗?她是个孤儿,如果没人找寻她,岂不是很可怜?”
林璃叹了口气,“唉,诺儿这孩子一向心高气傲,还从没有见他真心关心过别人,更何况是个宫女。诺儿也是个善良的孩子,暂且答应他暗中找寻邱蒲的踪迹吧。”
“诺儿,你在书院安心上学,邱蒲的事儿交给母亲处理,好不好?”
“多谢母亲!”
吩咐李维诺离开,林璃遣人叫来了李维信、萧远和章微明。
“信儿,阿远,卫茗,接下去的三个月,你们在书院好生学习,若无必要,莫要离开书院。倘若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离开书院,你们三人一定要同行,阿远心思缜密、武功上乘,信儿熟悉东川,进出方便。”林璃顿了顿,看向卫茗,“卫茗聪明机智,数次遇险都能化险为夷,实在是天生的造化。”林璃轻叹一声,继续说:“信儿,阿远,烦请你们二人无论如何保护卫茗,莫让他再入险境。”
李维信和萧远都有些不知所措,林璃此番郑重的委托再次说明卫茗并非常人,那么“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值得让东川国主之子和牧云未来国主两位护佑?
“母亲,就算卫茗是未来的嫂子,需要保护,那也不必让萧家大公子也为她效力吧,这样实在是...”李维信说不下去了。
萧远明显惊讶了一下。
章微明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璃没想到李维信竟然将卫茗的身份想成了未来李维诺的夫人,不禁哑然失笑。
“信儿,休得胡言!卫茗!她是卫茗!就因为她是卫茗,所以你们俩都需要保护她的周全,明白吗?”林璃道。
这一连串的“卫茗”让李维信懵了,萧远却瞬间明白了。萧远将目光投向身旁站立默默无语的卫茗,仔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萧远如释重负,嘴角微微上扬。
“卫茗,微明,原来卫茗便是微明,若非林璃这一连串的‘卫茗’,还有上次林璃跟我讲的话,让我莫要四处寻找微明的下落,我还真没想到微明弟弟竟然在不得已之下将自己化装成了女子模样,真是难为他了。两年多了,眼前这个女子曾经端坐在越秀的茶楼,曾经孤身傲立在御风街的街头,曾经在晴雨桥上伫立良久。”
章微明早已抬头,迎上了萧远的目光,展颜一笑。
林璃看着萧远和章微明,明白萧远已经明白了;再看向李维信,他还是一脸懵,为何叫“卫茗”就需要被保护?!猛然看到卫茗展颜一笑的样子,李维信的心跳漏了一拍。
章微明于大明山中遇险一事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当然包括萧寒山和苏寒石。林璃这么快就赶到了低眉书院,多亏了师兄苏寒石连夜传书告知讯息。
萧远得知“卫茗”就是章微明之后,禀明师傅萧寒山,将住处搬至章微明的隔壁。至此,章微明在书院的左邻右舍就是萧远和李维信了。
章微明暂时不能暴露身份,因此还是以“卫茗”的身份继续在低眉书院学习。萧远自然理解章微明男扮女装的苦衷,也不多说什么;自那日看到卫茗明媚的笑容之后,李维信的心理变了,那个笑容时不时出现在李维信的眼前,让他烦恼不已。
低眉书院的教学生活步入了正轨,三十名学子身着天水碧色学子服,每日辰时三刻准时在见明馆开始一天的学习。
这一天,见明馆内,萧寒山和苏寒石的案几上摆放着几件罕见的物件,还有几本古旧的书籍。
学子们来齐,师生互相见礼。
“今日我们继续学习乐理。”萧寒山简明的开头语定下了学习的主题。
萧寒山目光扫过每一位学子,从案几上拿起一物,此物圆不溜丢,黑不溜秋,表面粗糙,状似鹅卵。萧寒山原本用拇指与中指捏着那丑陋的物件,看到大家盯着看这东西的眼神充满这疑惑,便松开两根手指,让物件稳稳当当落在他的掌心。此时,大家才注意到,那物件上面竟然有数个黑洞洞的小孔,不知作何用。
悠悠琴声响起,是静观一切的苏寒石开始抚琴,七弦琴浑厚质朴的声音在见明馆回荡,一会儿如流水潺潺,一会儿若鸟鸣山涧,学子们仿佛身临大明山无明涧畔,竟然有如沐春风的感觉。突然,乐声激昂,仿佛猛兽下山,风声呼啸,让沐浴在春风化雨中的众人蓦然一惊。抬眼看向正在抚琴的苏寒山,他面色依旧,微微笑颜始终未变。
“苏先生,萧先生,此物是一种乐器,对吗?”愉悦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琴音,也打断了众人的一瞬失神。
李维信担心两位先生责怪妹妹李维雅的唐突,连忙站起身,躬身施礼,“萧先生,苏先生,小妹鲁莽,有失礼数,请先生原谅!”又转向李维雅,“小雅,快向先生道歉!”
“李维雅莽撞打断了先生的琴音,实在是失礼,向先生赔罪!”李维雅也觉得自己太冒失了,有些懊恼。
苏寒石未开口,萧寒山说:“前几日,我们讲过‘礼’的问题,你们还记得何为真正的失礼?”
“先生讲过,‘礼’之至在于‘诚’,真正的失礼是‘无诚心无诚意’。”越秀齐宇起身回答。
萧寒山点头赞许。
“先生讲过,上古之人待人以诚,因此才会不拘礼节,而他们却是有大德之人;礼之设定原本是因为时移势易,人心不古。建言有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可见,倘若言行有诚,则不为失礼。”萧旷起身补充回答。
“倘若恭敬诚意之心便为礼,请问如何辨别诚或不诚?”越秀谈悠悠提出疑问。“李维雅莽撞打断了先生的琴音,观此行为的确失礼,至于她是否诚心为之亦或率性而为,又如何得知?”
众人陷入了沉思,是啊,这“诚心诚意”可是从表面看不出来的,该如何辨别呢?在不熟悉李维雅的人看来,李维雅一定是失礼了,课堂上冒然打断先生的琴音,就跟莽撞打断别人讲话一样,是对先生的不尊重,对在场诸人的不尊重。然而,对于熟悉李维雅的人来说,李维雅天性纯真无邪,想到什么便会说出什么,不会藏着掖着,坦坦荡荡,可是这种坦荡在世俗的眼中便是无礼甚至是冒犯。
“学生听先生讲‘礼’,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李维雅知礼,却不拘泥于礼,本心引领着本性回答先生提出的问题,其内心一片纯净,如同婴儿一般,实在难能可贵。因此,在学生看来,不必纠结于行为背后的诚或不诚,而应观其言、察其行,倘若言行不违本心、不伤他人,则不为失礼。”萧远起身回答。
李维雅本来好后悔自己的唐突,万万没想到一向疏离的萧远竟然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她的压力瞬时消失了,感激地看向萧远的背影,暗自琢磨着,一定要让萧大哥明白自己的好。
章微明一直都仔细聆听,继续装“哑”,当他看到一向少言寡语的萧远起身为李维雅辩白,一霎时有些不明白为何。当他听完了萧远的话,他恍然大悟,原来萧远这些话是在开导他。章微明自从逃亡以来,一直男扮女装,这对于章微明这个逐渐长大的小伙子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压力。作为越秀的未来国主,这段历史要是被人戳穿,那么他章微明就不只是失礼,简直是无礼之至。礼法明文规定了国主继承人的言谈举止应当如何,在他这里早已经将这些明文规定的礼法抛诸脑后。自己的身份被拆穿,有关的、无关的众人都会斥责他不识礼数,没人会在乎他如此行事的初衷,没人会关心他如此装扮的心情有多糟糕。此时此刻,萧远在见明馆大声告诉他:只要言行不违本心、不伤他人,则不为失礼。因此,他可以继续坦然继续计划的一切,外表是什么样的,无所谓。
章微明想明白了萧远的话,始终低着的头缓缓抬起来,看向身旁的萧远,正好对上萧远的目光。章微明呼出一口气,浊气离去了,清明之气冲扩胸膛。萧远当然看到了章微明脸上一直笼罩着的阴霾散开,晴朗的眉梢眼角又恢复到他记忆中的少年的模样。萧远微微侧头,嘴角上扬;章微明立即回应,同样的角度,浅笑晕出。然后,萧寒山和苏寒石都看到了,那两个坐在前排的少年风华绝代,见明馆明媚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