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八九,河岸看柳。”春风是随着柳枝变软的。先是淡淡的黄,后是浅浅的绿,到杨柳如丝绦,如碧玉,那就到了农历三月,北方的农村,那些蛰伏了一冬的女人们,打开紧闭的门窗,让温暖的空气,流到房屋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缝隙,女人们的春天,就真真切切地到了。
每个女人都忙碌起来。冬天夜长,坐在温暖的土炕上,纺车不停地响。哪个女人不纺好了一堆堆白白胖胖的线穗子?春天来了,织布机收拾好了,白线染出七彩,把经线花色理好刷浆,就可以上机了。
这样的春天,要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去找。现在,即使是最偏远的农村,最本色的家织布,也采用了现代化的织布机,那种家家理棉纱、户户机杼声的情形,再也看不到了。
再也看不到的,还有母亲们逝去的青春。
回忆总是美好的,哪怕当初是那么枯燥甚至困顿。温情总是为生活涂上暖洋洋的黄色基调,我们的母亲们亮丽的青春,逐渐和暖黄色的背景融合,离我们越来越远。
从生活中找一下母亲的青春吧。我们总会找到岁月留下的丝丝缕缕的痕迹。比如,结婚时的棉被,虽然早就不用了,可还在橱子里放着呢。粗布的里子,早几年嫌它粗糙土气,就换上了全新的被罩了,柔软又漂亮!可是,有那么一天,你偶尔打开柜子,带点嫌弃地搬弄占空间的旧衣被,不经意间,你猛然发现,母亲简直是一位艺术家,单凭一张原始的织布机,她竟然能织出这么复杂的图案!你一下想起,为了给自己准备体面的嫁妆,年轻的母亲,曾那么努力地向老人们学习,还自己钻研,怎么理棉纱,怎么配色,想起了母亲甚至能织四棚缯的复杂花样!这简直复杂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现在呢,母亲老了,做针线活纫个针都困难,她自己都感慨:“老啦,不记得了,啥活也拿不起来了。”
生活是越来越好了,唯一不好的,就是岁月越走越快的脚步。母亲们的步伐越来越慢,被我们远远地落在后面,时不时我们会对着她们喊一声:“妈,走快点。”怎么会走得快点呢?我们的妈妈,步履蹒跚,只会离我们越来越远。
贾玲的作品看的不多,胖胖的贾玲,粉丝不少,黑她的也不少。《你好,李焕英》超出了我的意料。简单的故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生,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感情。我们的母亲,爱着我们,嫌弃着我们;鼓励着我们,又抱怨着我们。给予了我们全部,却要求我们极少。假如说,这世界还有一无所求的爱,那只有母亲。可是,我们却把更多的精力,投降了爱情,交给了友谊,分给了身外之物的林林总总,唯独忽略了供养我们的母亲。
和女儿一起看《你好,李焕英》颇有一些不适。女儿哭得稀里哗啦,我也泪流满面。只是,我既是女儿又是母亲,流下的既有女儿泪,又有母亲泪。心里两种感情翻滚:我是一个合格的女儿吗?又或者,我是否是一个及格的母亲?
去年,在朋友的公众号发了一篇文章《春天来了,让我们去看花》,托朋友强大的推广,阅读量破两万,里面有句话,“趁着夕阳还好,趁着芳草还绿,趁着你我心底残存的春梦尚在,我们去看花吧,去看已经失去了的似水年华”引起不少朋友的共鸣。是啊,生命在逝去,体味美好的能力不应该降低,珍惜生命中的拥有,留住生命中的美好,包括我们的母亲!她们,才是美好中的美好,世间所有奇迹的创造者。
当我们走进家门,喊一声“妈!”多么踏实的感觉,这是家才有的声音。只有这儿,我们才可以不打招呼,随时回来,又可以不说理由,随时离开。而母亲,永远站在门口,迎我们回家,送我们远行。
可是,我们却很少回家。我们和朋友谈得热火朝天,和母亲却没几句话可说。母亲的嘱咐,总是被我们斥为落伍,不合时宜。
记得前几年,年轻啊,一伙人玩得火热,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热热闹闹,享受青春的绚烂繁华。母亲不止一次嘱咐:“少聚,好朋友重在长长久久,好过了头,会维持不下去的。”我们没一人放在心上,投缘的人才聚在一起,我们和别人不一样。
结果,不知什么时候,聚的人慢慢少了,有些别别扭扭的事,说也说不清楚,反正聚会少了,话不投机了,大家几乎不联系,人生的路走向不同的方向,彼此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这时才想起母亲的话。没有人先知先觉,所谓的智慧,不过是提前给生活交过了学费。要有怎样惨痛的教训,才让母亲耳提面命地嘱咐,可惜,我们只有在品尝了苦涩的泪水之后,才承认自己的悔不当初。
大概,青春就是这个样子吧。我们的青春,母亲的青春,都曾经那么明亮,那么美好 。然后,光暗下来,声音沧桑起来,岁月变得粗粝,我们逐渐疏远,直至过去如梦,未来一片静寂。
朋友的母亲,十几年前就去世了。那时,感受更多的,是生活的不便。孩子没人带,工作忙得像乱麻。如今,孩子大了,对母亲的思念反而更重了。一次,她深深地叹口气:“自从母亲去世,自己就像飘着的浮萍,老是找不到落地的感觉。”现在,她身为母亲,把女儿家归置得井井有条,完全一个带工资的保姆。她自己的缺憾,在女儿身上加倍地补偿回来。这就是母亲呀。
春风又绿,杨柳飘拂,那些女子们,和着春光笑着,响亮爽朗,那里面,有谁的女儿?又有谁的母亲?
那么,趁着生命之光还在,我们还活在未来的过去里,让我们走近母亲吧,今天的每一份光热,都是母亲的青春延续啊。在春天里,最应该致敬的,不应该是我们的母亲吗?
明媚的花,柔软的风,清新爽朗的一切,就是最好的礼物,献给我们的母亲吧,青春的和曾经青春的母亲们!
春天里,致敬母亲(流云御书苑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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