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衍生是安吉乡卫生院的一名全科医生,默默无闻的工作了近三十年,现已年近半百,在卫生院也算是一名得力的业务骨干。前段时间,因为治好了同村的田富贵老人,一下子在安吉乡扬了名。
说起田富贵他家,那可算得上是村里不一般的人家!老田本人倒没什么,只他大儿子田立仁,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田立仁现年四十岁出头,原是北京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分配到江东市市政府的机关工作,前两年被调到了市委组织部。在去年过春节时,马衍生回村拜年,听村里人说,田立仁已被提拔为市委组织部部长了!
这不,每逢节日来临,给老田家串门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把田家门口围得象个热闹的菜市场,这也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县长、乡长有时也主动上门来慰问一下田富贵。据村里那些在现场看热闹的人说,有一次,县长也来了,“叔叔长叔叔短”地叫得很亲切,态度诚恳得像是个晚辈,还当着大家伙的面,称赞老田为党培养了一名出色的好干部!贫困村里能出了这样的一位有魄力、有水平的组织部长,田富贵功不可没。
至此,老田在村里的身份一下子也高出了许多,村长、书记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跑,每天好酒好肉吃着,好酒好茶喝着,连说话的声音都洪亮了许多。有时候,走在村前的那条路上,也嫌这走了几十年的道路窄了。
可就在今年中秋节过后,不知怎的,田富贵居然就得了一种怪病,没来由的吃什么吐什么,一个月下来,症状没有一点好转,渐渐地人也瘦了一大圈。田老妻急了,忙便给在市里的大儿子立仁打了电话。
田部长把他老子接到市里的大医院全身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除了“三高”,其他各项指标都正常,啥实质性的毛病也没查到。住了半个月的医院,老头的病情始终没啥变化,还是时好时坏地呕吐。最后,老头犯起了倔,死活不愿意再住院治了。田立仁夫妻俩拗不过他老子,再加上医生也说他老子没啥大病,自个的工作也忙,没办法,只得把老田送回了村里,让他在家自个调养,并嘱咐弟妹几个好好照顾着。
正值国庆长假这档口,马衍生得空回家看望自己年迈的双亲,便听到了老田生病的这个消息。他父亲老马对他说:“衍生,既然回来,顺便也去看看他,毕竟是一个村的……”马衍生知道父亲的意思,可要是让村里人看了,便有了拍马屁的意味,他虽然不喜欢做这种事,但为了让父母两个心安,还是去了。
马衍生拎了点营养品,到了田家,田老妻和两个女儿以及小儿子田立和都在。
田家对马衍生的到来,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她们十分自然地把马衍生让进了里屋。里屋里除了一张大床,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堆被码得整整齐齐的各色礼品,让马衍生不免吃了一惊!当马衍生转眼看到老田原本胖嘟嘟的大脸瘦成了猴脸,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不免又吃了一惊!同时,内心却油然而生出同情和怜悯的感觉来。
田老妻对躺在床上假寐的老田轻声唤道:“他爹!老田!衍生来了……衍生来看你了!”马衍生忙将手中的礼品盒放下,凑近前去。
老田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对马衍生微微点了点头,又伸出已瘦骨嶙峋的双手,握住了马衍生的双手,哆嗦着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马衍生毕竟见过太多这样的病人,在病人面前,也不能表现出惊讶和不安的神色。便镇定了心绪,握着老田的冰冷的双手,坐到床沿上,极力安慰道:“田叔,您好好养着,没事,过一阵子就好了。”
老田却翘起了上半身,看着马衍生,微微摇了摇头,又看了看着半屋子的礼品盒,颤声道:“衍生!你不要……不要,这些东西……”
马衍生忙把他轻轻按到床上,笑着说道:“这些东西都是给你补身体的!你不用操心别的,好好养身体才对呢!”
田老妻接口道:“这老头子,老是瞎操心,晚上还说些乱七八糟的梦话呢!”又对马衍生问道:“衍生,你说……是不是他糊涂了……”
老田忽然声音洪亮起来,骂田老妻道:“你猜糊涂了呢!”
马衍生没有回答,便出了里屋,关了房门,来到堂屋的八仙桌上坐了。
老田的大女儿兰芳和23岁的小兄弟立和陪着马衍生,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坐了说话。立和给他倒了茶,兰芳不无担忧地小声说道:“衍生,我觉得奇怪的,这人来得越多吧,我爹这病反倒越沉了,你说这是咋回事呢?”
马衍生听了,也觉得老田病得蹊跷,也不知道原因,却还是安慰道:“大妹子,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得慢慢来!您别急,我看叔这病也没啥大事,肯定能好……”
田老妻从里屋出来,一边朝八仙桌走来,一边喃喃自语道:“真不晓得是怎么了……不晓得老田家得罪了哪位菩萨……”说着,便开始轻声抽泣起来。
马衍生忙道:“婶子,叔的病能好,你别太急了。”
田老妻听他这么一说,红着眼继续说:“以前好好的时候,一天喝一斤烧酒不醉,一天两包烟不够,让他少喝点、少抽点,就是不听!现在呢?这一病……都快一个月了,老是吐,都瘦得没样了……脾气又倔,又不肯住院看……你说,就这样一天天下去,我怕……”说着,继续抽泣。立和站在一旁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马衍生问她道:“婶子,市医院的大夫说叔到底是啥病了没?”
立和止住了哭声,回答道:“衍生哥!市里的专家说我爹没病……可就是不得好。”立和虽小,却和马衍生平辈,因此只称呼他为哥。
马衍生又道:“是这样啊。出院记录和资料啥的都还在吧……让我看看。”
立和忙进了里屋,拿出一个大塑料口袋,递给马衍生。马衍生从袋子里拿出病案资料,一件件仔细地看完了,也不做声,把资料装了回去。
田老妻擦了泪,问他道:“衍生,你说他爹还能治好吗?”
马衍生说道:“连市里的专家都看了,我一个乡医院的……不过,这该验的都验了,该查的也都查了,的确没啥大问题,除了脂肪肝、尿酸高、血糖高、血压高,其他的真没异常。”
田老妻似乎听出了他的意思,紧接着说道:“衍生,要是能治,你就给治治,治坏了,咱不怪你!”
马衍生说道:“目前也不好说,只能说……值得试一试……”
田老妻仿佛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忙流着泪说:“衍生啊!只要能治好咱老田,啥条件都行!”
立和闻听立即跪了下来,给马衍生磕起了头。衍生惊得忙搀扶起他,慌忙说道:“别别别!这谁也不敢打包票……”
田老妻忙激动地满脸的泪说:“衍生!你放心,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就算是……治死了……咱田家也绝不怪你!”
“婶子,瞧您说得……您别担心,我给俺叔试试吧。”
“那感情好!”
“这光用西药肯定不行,得结合中医来试试了……”
“行!你说咋地就咋地!”
马衍生又回到里屋,给老田仔细检查了,问了些老田的感觉和症状,看了舌苔,切了脉。回到堂屋,用了纸笔,写了个单子,让立和到街道上的中医药堂去抓了几副药;自个到附近的田野里走了一遭,采了些鲜草药;最后,从带来的包里拿出几根银针,给老田扎了几针。临走时,还吩咐立和找个附近的诊所,让诊所医生天天继续给他输点液,防止脱水。又交代田立和如何煎药,嘱咐他煎好了药,不管吐不吐,每8小时都得给他老子灌一次药,并反复强调,一定按时给他爹服药。
二
当天夜里,老田喝了药,居然吐的次数就见少了。第二天,马衍生又来了,给他继续扎针……第三天还来……一连七天下来,老田的病渐渐有了些起色,呕吐的次数也渐渐少了,早晚已经不再吐了……
一个月以后,已渐渐恢复元气的老田,被田老妻和小儿子田立和搀扶着,大儿子田立仁捧着一面大红的旌旗,来到乡卫生院。一家人感谢马衍生来了,立和还给马衍生磕了个响头。
这下子,马衍生成了乡里家喻户晓的人物。
潘院长在卫生院职工大会上高兴地宣布,最近几天,县电视台的记者还要来医院采访呢!
会后,潘院长私下对马衍生说:“老马同志!县里点名要特别采访你呢!”
听了这话,马衍生倒紧张起来了,惊得他连连摆手,对院长说:“采访我?院长,不行不行!千万别!我又不会说个话,这不行,真的不行……”
院长笑着说:“唉——老马,这是好事嘛!机会难得,别人想要还没这个机会呢!你紧张个啥?”
马衍生一脸的惊慌,结结巴巴地说:“这采访肯定不行……我怕……我怕那镜头……”
“你可是咱医院的大功臣!要不是你看好了市委组织部田部长他爹,哪会来采访咱这个小卫生院哪?市委组织部,可不是咱县里的组织部!了不得!上头可是点了你的名的!这个是你扬名的好机会哦!”
“我知道,可我……我……我能说啥?我一紧张……啥也说不出来啊!”
“怎么会没啥说的呢?就像平时一样。你……你就说说你这次给田部长他爹治病的经过和体会嘛!”
“体会……我没啥体会,真没啥体会……”
“你看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院长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那……那要是……我说错了话……咋办?”
院长似乎真的生了气,冲他吼道:“说错了……说错了扣你奖金!”
县电视台的记者果然来了。
小会议室里,一个20出头的时髦姑娘,一手拿着话筒,坐在马衍生和院长侧面的沙发上。马衍生正对面约几米的位置上,架着一台摄影机。摄影师是一个留着长发,后脑勺上还扎着一个小辫的小伙子。院长一脸的兴奋和激动,脸色红润,嘴唇微微有些抖动,额头上有些细汗,白衬衫的后背已有些湿了。
看着姑娘一脸的严肃,让马衍生和院长都有些局促不安。只见她朝摄影师递了个颜色,便开始了她的工作。
她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满面春风,对着镜头用标准的普通话对着手里的话筒,说道:“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这里是《生活》栏目,我是主持人蓝雨。医疗工作是一项同死神争夺生命的伟大事业,医护工作者是我们健康的守护神。无论在城市还是农村,都有许多的医护工作者,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耕耘,奋斗拼搏,用他们精湛的医疗技术,满腔热忱地为广大人民群众提供最优质的服务。尤其在基层卫生院,他们克服困难,不惧风险,为广大农民群众的生命健康提供了强有力地保障!今天我们有幸请来了他们当中两位杰出的代表……他们就是XX乡卫生院的院长,以及主治中医师马衍生同志!”
记者的采访就像是平时的交谈,进行了约一个小时。
期间,主要由记者提问,潘院长侃侃而谈。谈话涉及到很多方面,从卫生院管理谈到社区居民健康,从医疗保健谈到乡镇社区健康管理,从卫生院服务能力谈到整体农村卫生服务水平,从现实状况谈到社会大环境,从自身努力谈到上级领导的关心,又从日常医疗谈到个别病例,等等。这期间,马衍生都坐在旁边当听众。
当谈到某些经验方面的体会时,马衍生故意避重就轻,最后才谈到了给田部长的老子老田治病的事。发言不超过五分钟,但表现相当不错。他短短的几句话,既突出了院长的英明领导和管理水平,又突出了自己的不懈努力,重点表露了,之所以田部长的老子老田的病能渐渐康复,主要还得益于潘院长的密切关注、业务指导和英明决策。虽然说话有点结结巴巴,却恰到好处,让观众觉得真实而可信。最后,记者在镜头前还高度赞扬了象潘院长和马衍生这样奋战在基层一线的医务工作者们。
在记者的引导下,这次采访,不但潘院长对老马的发言感到欣慰,连记者对两位的表现也感到相当满意。生怕在采访时说错话的马衍生,一直坚持到采访结束,才长嘘了一口气。
节目播出后,私下里有同事们问马衍生,田部长老子到底得的是啥病?马衍生笑着说,五行失和,情志失衡,这病,西医看不了。
出了名的好处显而易见。到了年底,在全县“杰出卫技人员”表彰大会上,马衍生戴着大红花,上了领奖台,领了一块刻有“XX县十佳医疗工作者”的金色木质大奖状,同时还有一个装了五千元奖金的大红包。这让一贯低调的马衍生,也着实自豪了一阵。
后来,有个同事悄悄告诉他,春节前,潘院长还带着礼品去看望了田部长的父亲呢。
三
好景不长,过了年没几天,老田的小儿子立和又到卫生院来找马衍生了,说他老子的病又犯了,这次吐得更凶了。
马衍生只得拿了出诊箱,坐着立和开的车赶到老家的村里,上门来看老田。
老田的病情不仅与上次差不多,还添了些毛病。田老妻说他不能看电视,看了电视就要吐,还有就是夜里经常做恶梦,老是梦到儿子立仁被关在一间屋子里里,有时还看到孙子和儿媳妇跪在自己面前哭。每当这时候,老田就呕吐得更加厉害,直到吐出一滩黄水才歇。由于这次他病得时间比较短,精神状态还好,人也没有上次那么瘦。
马衍生还是觉得蹊跷,想不出他病的病根,却还是给立和开了方子,又扎了几针,让立和天天下了班到卫生院来接他,便回了。
这天下班,马衍生在卫生院做好了准备,等田立和来接。可等了半个小时,立和也没到,便给他打了电话。
立和在电话里告诉马衍生,由于他哥田立仁不放心,已经把他爹送到上海的大医院里去看了。马衍生听了,呆坐在办公桌前,半天没挪窝。
又过了半个多月,老田又回来了,这次是立仁给马衍生打的电话。电话里,立仁让他再次到家去给他老子看病,马衍生不免在电话里问了老田的情况。
原来,这次在上海检查后,结果出人意料的好,连原来的三高也没了,其他的和上次在市医院的检查结果也差不多,没发现啥异常。专家开始说是“胃病”,后来又说是“焦虑症”,最后又说是“心脏神经官能症”,治了半个月,一点效果也没有,立仁为此还在医院发了火,却也没办法,父子几个一气之下就回了村里。
最后,立仁在电话里叹道:“唉!我爹这病看来只有你给看了……这些大医院的医生和专家,都是……都是些饭桶!”
经过马衍生的精心诊疗,老田的症状又奇迹般地消失了。消息传开,马衍生又变成了家喻户晓的 “神医”!
这天下午,潘院长得知市委组织部的田立仁要来医院考察,并看望马衍生,激动得在办公室里象热锅上的蚂蚁。他把马衍生叫到办公室,十分热情地招呼他坐了,并给他倒上热茶,发给他一包中华烟,十分自豪地说道:“老马!这回你可给我们卫生院露脸了!不!不光是我们卫生院,应该是我们乡……”
“院长,我这是侥幸!”
“一次给他看好了,人家说你侥幸、偶然,也算说得过去!这第二次又被你看好了,就不能说侥幸、偶然了吧!你这是有真本事!”他接着又说道,“你也不用谦虚了,等一会儿田部长亲自来,你跟他要好好沟通沟通,难道你一辈子就只想做个小大夫?!这个……你……你应该能明白的。”
乡长、县卫生局局长专程赶来吉安卫生院,在吉安卫生院的会议室里热情接待了田立仁部长。马衍生大夫并不知道来了这么多的领导,等他到了会议室时,才发现里面已是济济一堂。这让他又紧张起来,有认识的,又不认识的,他只得胡乱地点着头应付着。
田部长主动站起来,热情地握住了马衍生的双手,满面笑容地说道:“马大夫!辛苦啦!真的该感谢你啊!”
马衍生以为田部长要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说感谢他为他爹治好了病的事,忙谨慎地打断道:“田部长……您太客气了,都是一个村的,应该的……应该的……”
田部长却没有在意地继续说道:“感谢你为咱们吉安的老百姓付出的努力啊!”又看了看办公室的几位地方上的领导,接着道:“也感谢咱的父母官们,感谢你们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大夫啊!……”
马衍生微笑着看着田部长翕动着的双唇,不知怎的,心里却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在翻腾,因此,下边的话他却没能听进去。
中午时,潘院长让马衍生陪同几个领导一起吃个便饭,马衍生推说有病人,便没有去。后来听司机小王说,田部长走的时候,看见潘院长红着脸,拎了好些土特产放到田部长等几个领导的小车里了。
四
端午节这天,马衍生夫妻俩休息,便带着女儿回村,和父母一起过节。天黑时,一家人正围坐在桌上吃饭、闲话,却见田富贵拎着两条中华烟和两瓶五粮液跨进了院门。一家人便丢了筷子,马衍生和父亲双双到院门口来接。
老田抬眼看见堂屋桌上的碗筷,便道:“老哥!怎么?刚吃饭哪?要不……我待会再来吧。”
衍生爹老马忙笑着阻拦道:“富贵!没事,进来进来!”又见他手里拎着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啥牌子的烟酒,便又道,“你这是干嘛?来就来……干嘛还带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我也不能吃,吃多了不行,放着也是放着……你有这喜好,就带点给你。”
马衍生看出了口袋里的好烟好酒,笑道:“叔,我爹哪能抽这么高级的烟,喝这么好的酒呢?也不惯啊!”说着,看了他爹一眼。
老马立即会意,忙阻止道:“衍生说得对咧!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也浪费了。”
老田故作生气地说道:“这叫啥话?!这东西就是给人吃的!人人都能吃得……我吃得,你就吃得!”说完,便坚持着,一起进了屋。
老田见马家的女人们都站在堂屋里,便放下装着烟酒的塑料红袋子,有些抱歉地对衍生妈说道:“哎呀!老嫂子,扰了你们吃饭了……”
衍生妈让儿媳妇收拾碗筷,笑着说道:“没事!也吃完了。他叔,您是稀客……来就来,还这么客气……”
一句话说得老田倒不好意思起来,他有些愧意地说道:“是啊!这一算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衍生妈道:“这也怨不得你,看你们家天天那么多人串门,你和弟妹也是走不开……”见儿媳妇抹完了桌子,便让衍生倒了茶发烟。于是,三个男人就坐在八仙桌上抽烟喝茶闲话。
这马家和田家虽是同住一个村,相距不足千米,却不是一路人。老马家是土生土长的吉安人,世代务农,直到出了马衍生这么个大学生。老田家原本是解放前从江北逃荒过来的,老田原来就是个便竹席子的手艺人。因此,老马和老田坐到一起并没啥共同语言。
衍生见两位老人都只顾抽烟,田富贵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有意打断沉闷的气氛,开口道:“叔,最近身体咋样?”
老田道:“好着呢,能吃能睡的!”
“哦,有啥事您老跟我说,要是有啥不舒服的,我再给你开几副药,调理调理……”又问道,“您今天来……是有啥事的吧?”
“也没啥事……”
“富贵!你可别见外了,有啥事你就说!”老马道。
“也没啥事,就是想问问衍生,我这病……到底是个啥情况啊?”
衍生笑道:“叔,您这算病,也不算病……”
“那……”
“叔,你的病在中医上叫失调,西医上没这个病。”
“那是啥失调?”
“这……”
“你就说麽,别瞒着你叔!”老马插话道。
“叫……情志失和。”
“情志失和……那是个啥东西?”
“就是心理、情感方面有失协调的意思。”
“那……咋调理?”
“这得靠你自己……”
“哦……你说说看,我得注意些啥东西?”老田听得似懂非懂。
“这个么……有很多了。比如遇到事情要想开点,不能多操心,不能思虑过度等等吧。”
“哦!只要不是癌,就不怕!”
“叔!你放一百个心,肯定没得癌!”
“这年纪大了,就怕得那种病!”老田自言自语道。
他忽又问道:“衍生,我咋看到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反胃呢?还有晚上还会做那些怪梦,这到底是咋回事?”
“是吗?那……可能是你思虑太多了……”马衍生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真正病因。
他忙岔开了话题,问道:“叔,端午,立仁兄弟回来了没?”
“上午一回来了就又走了,他太忙,连饭都没吃,就被乡长接走了。”
“是啊!这当官的也不容易啊……”老马也感叹道。
等田富贵走后,衍生妈拎起田富贵送来的烟酒,看了半天,才自言自语道:“要不是衍生,怕是也吃不着他田富贵家的东西……”
老马父子俩都没回应,双双看着面前的茶杯出神。
转眼到了七月半,马衍生回乡祭祖。听他爹老马说,老田富贵的旧病前几天又复发了,这回却没去医院,没几天病却又突然好了,只是天天在家唉声叹气,有时还骂人。马衍生纳闷,这回咋不见田立仁兄弟俩来找自己给他爹看病呢!
回到乡卫生院上班,马衍生便得到一个消息,说市委组织部部长田立仁因违纪,在几天前被双规了……还听说县长、乡长都被叫到纪委去问了话,潘院长这几天也像丢了魂似的。
马衍生到此时才真正确定田富贵老人的病根。
自从老田家大儿子田立仁当上了市委组织部的部长,那些县里的、乡里的干部,逢年过节的往他家送礼,家里的礼品堆成了小山。每当他看到电视里那些反腐倡廉的节目,特别是看到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礼品,就开始心烦意乱,心里总隐隐地担心立仁会出大事,时间长了,过度忧虑而成了病,于是便引发了那些奇怪的症候。而他多次外出大医院就诊,那些专家始终不得其病由,治疗便也就不得要领。
然而,这事还真就被他猜中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自打得知他大儿子立仁被双规后,他也明白了自己生怪病的根源。这病根一找着,病也就自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