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还识旧巢泥”,生命里,念念不忘的,都是旧相识。
傍晚新雨,晚来风急,屋檐下点点滴滴,清凉之气渗透进来。奶奶拎着二包点心,颤巍巍迈着小脚,走在去她老闺蜜家的路上,路的两旁是郁郁葱葱的大树,间或漏下凉凉的雨滴,虫声唧唧,花草缤纷,风吹起她满头的银发,她渐行渐远。她得走一公里路!
奶奶与老闺蜜是久违重逢的小学同学。颠沛流离了大半生,在一所小诊所内重逢,起初只觉得对方的脸熟悉,再一听护士报名字,就鼓起勇气相认。这一认,悲喜交集,霎时忘了病痛。
两人住同一小区,老闺蜜的丈夫没了,儿女也不在身边。 两个老同学一周见面三四次,天天通电话。如同回到了她们的少女时代,一起共睹柳树的抽芽,一起享受遮天蔽日的绿荫,一起惊讶于小草这神奇的吸管把苍黄大地的水分变成绿色的油漆,一起欣赏漫天大雪将太阳逼成一轮幽幽月色的离奇,她们相依为命,一起老去。
她们有太多的回忆要倾诉,要回味。隔了记忆,遥遥相望,连曾经不愉快的部分都更加美好。细细回想,种种曲折,她们都只记得甜蜜时光,记忆里缓缓走来的故事,格外让人觉得眷恋,时光抹上了颜色,带上了柔和的光晕,前尘往事的细节,都是令人倾心的瞬间。
不久,老闺蜜中风了,折腾个把月,幸亏不算太严重,一手一脚慢慢拖还能走,只是心情沉入谷底,一副只求一死的模样,常喃喃唤她死去丈夫的名字。
奶奶也像中了风,心里难受得茶饭不思。她天天到老同学家照应,鼓励她要按时吃药,别为难保姆。有空了陪她休息,可老闺蜜只是瞪着空蒙蒙的空中,好像瞪着黑色的可以触摸的实体。奶奶拉她的手,她的幻觉消失,一会儿,她又回到多年前既近且远、且真且假的她丈夫存在的彷徨迷乱的世界。
奶奶泪如雨下:“拜托你为我考虑考虑行不?我这么老了,突然得了个姐妹,我舍不得你啊!”老闺蜜也猛然醒来,二人抱头痛哭。
傍晚新雨后,天黑得那么温柔,真像小猫的脚步,一点一点地挪到身边来。奶奶拎着老闺蜜爱吃的点心,她打伞,走得比往常慢,仿佛整个世界的雨水都压在她伞上。她一步一步地来到老闺蜜家。
她们聊傍晚的雨,比对八家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其敬业态度像天天得出海作业的渔民。两个老太太互搀着进屋,那情景让人觉得友谊不是抽象概念,是她们从年轻时即一针一线绣出的雪中送炭锦帕。在逐渐老去的岁月里,她们感觉到一种软软的痛,痛里带着幸福和甜蜜。
席慕容在《暮歌》中说:“我喜欢将暮未暮的人生,在这时候,所有的故事都已定型,而结局尚未来临,我微笑地再作一次回首,寻找那颗曾彷徨凄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