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迟子建以鄂温克民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的口吻,向我们讲述东北大兴安岭额尔古纳河右岸的鄂温克族人在20世纪一百年的历史。他们遵从自然,在森林里过着游牧生活,也曾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们有自己的信仰,通过萨满来求得神灵佑护;他们与驯鹿为伴,打猎采集,怡然自得。只是随着日军入侵以及现代生活的介入,他们中大部分被动地离开森林,前往集居点生活。只有故事中的“我”和孙子安草儿愿意留在过去。
故事中的“我”娓娓道来,讲述她记忆中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鄂温克族的天真淳朴,他们敬畏自然,敬畏神灵,令人神往。只可惜,这一切都烟消云散、支离破碎了。现在我们一直在讲生态绿色发展,好像回过神来,重新认识到自然的力量。
书中涉及特别多的人物,讲到很多人的死亡,最令人动容的是妮浩做萨满时,为了救别人家的孩子,就要付出自己的孩子,即便如此,她始终没有推托自己作为萨满的责任,一直到自己也死在萨满的“岗位”上。
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走到大兴安岭,去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根河市敖鲁古雅乡,看看中国敖鲁古雅鄂温克族驯鹿文化博物馆,实地感受一下这个民族的生活痕迹。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看老了。
我是个鄂温克女人。我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
我从小看到的房屋就是像伞一样的希楞柱 ,我们叫它“仙人柱”。希楞柱很容易建造,砍上二三十根的落叶松杆,锯成两人高的样子,剥了皮,将一头削尖了,让尖头朝向天空,汇集在一起;松木杆的另一端则戳着地,均匀地散布开来,好像无数条跳舞的腿,形成一个大圆圈,外面苫上挡风御寒的围子,希楞柱就建成了。早期我们用桦皮和兽皮做围子,后来很多人用帆布和毛毡了。
我喜欢住在希楞柱里,它的尖顶处有一个小孔,自然而然成了火塘排烟的通道。我常在夜晚时透过这个小孔看星星。从这里看到的星星只有不多的几颗,但它们异常明亮,就像是擎在希楞柱顶上的油灯似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种动物会像驯鹿这样性情温顺而富有耐力,它们虽然个头儿大,但非常灵活。负载着很重的东西穿山林,越沼泽,对它们来说是那么的轻松。它浑身是宝,皮毛可御寒,茸角、鹿筋、鹿鞭、鹿心血、鹿胎是安达最愿意收人囊中的名贵药材,可换来我们的生活用品。鹿奶是清晨时流入我们身体的最甘甜的清泉。行猎时,它们是猎人的好帮手,只要你把打到的猎物放到它身上,它就会独自把它们安全地运到营地。搬迁时,它们不仅负载着我们那些吃的和用的东西,妇女、孩子和年老体弱的人还要骑乘它,而它却不需要人过多的照应。它们总是自己寻找食物,森林就是它们的粮仓。除了吃苔藓和石蕊外,春季它们也吃青草、草间荆还有白头翁等。夏季呢,它们也啃桦树和柳树的叶子。到了秋天,鲜美的林间蘑菇是它们最爱吃的东西。它们吃东西很爱惜,它们从草地走过,是一边行走一边轻轻啃着青草的,所以那草地总是毫发未损的样子,该绿还是绿的。它们吃桦树和柳树的叶子,也是啃几口就离开,那树依然枝叶茂盛。它们渴了夏季喝河水,冬季则吃雪。只要你在它们的颈下拴上铃铛,它们走到哪里你都不用担心,狼会被那响声吓走,而你会从风儿送来的鹿铃声中,知道它们在哪里。
白桦树是森林中穿着最为亮堂的树。它们披着丝绒一样的白袍子,白袍子上点缀着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纹。你只要用猎刀在树根那里轻轻划一个口,插上一根草棍,摆好桦木桶,桦树汁就顺着草根像泉水一样流进了桦木桶里。那汁液纯净透明,非常清甜,喝上一口,满嘴都是清香。剥下的桦树皮可以做多种多样的东西。小张的可以做桶和盒子,桶可以用来盛水,而那形形色色的盒子可以装盐、茶、糖和烟。大张的可以做桦皮船,又叫做“佳乌”。做佳乌要用松木做船的骨架,然后再把桦树皮包在它身上。佳乌很窄,但很长,足足有四五个人的身长连在一起那么长。
我们从来不砍伐鲜树做烧柴,森林中有许多可烧的东西,比如自然脱落的干枯的树枝,被雷电击中的失去了生命力的树木,还有那些被狂风击倒的树。
如果说我是一棵经历了风雨却仍然没有倒下的老树的话,我膝下的儿孙们,就是树上的那些枝桠。不管我多么老了,那些枝桠却依然茂盛。
北部森林的秋天,就像一个脸皮薄的人,只要秋风多说了它几句,它就会沉下脸,抬腿就走。
面对越来越繁华和陌生的世界,曾是这片土地主人的他们,成了现代世界的“边缘人”,成了要接受救济和灵魂拯救的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