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一步如烟花绽放却粉身碎骨，往后一步是折翼囚鸟却香消玉殒。

那就无动于衷如木头人行不行？

“她，看起来那么像一朵幽谷里圣洁的百合花呀，她会是，一定会是让上帝欢迎的女子。不像我，我不是，我有罪，有罪呵，上帝也许连惩罚我都不屑，我应得的，……”

寻着这哀怨般的声音，伯爵夫人停下脚步，便看到十米开外站着一个窈窕女子，她一身黑色长袖连衣裙，带着纱帽，无法真切地看清她的样貌。

但只消再仔细打量下，就能感觉到那女子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她那纤细的身子仿佛摇摇欲坠般，无法站稳。

伯爵夫人涌起一阵怜惜，于是折转身子，往那女子的方向走去。

也许也发现了伯爵夫人正在向自己走来，那女子竟显得异常恐慌，只见她双手捂上自己的脸，背过身去，全身颤抖，却已是泣不成声，“你别过来，别过来……”可她的身子晃得更厉害了，似乎随时就能倒下去。

伯爵夫人快走几步，根本不顾那女子的抵触，伸出手去，扶住了她。

“你的身子怎么冷得如此厉害？”伯爵夫人关切地问道。

“死去的魂魄，如何还会有温度？难道你忘了你我现在的处境了吗？”女子哀伤的声音响起，那声音仿若是深夜里的寒风，如泣如诉。

是了，是了，这女子的话提醒了伯爵夫人，让她猛然醒悟到，她已死去。

此刻的她，不过是一缕还有着人形还存着意识的魂魄罢了。这女子的出现，只是打断了她赶往上帝之门的旅途。

当靠近了这女子，伯爵夫人透过那层薄薄的纱网，将女子的模样看了个大概。

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却已不再年轻，浓密的睫毛下是灰败无神的灰色眼睛，脸颊消瘦而惨白，但她的整个姿态依旧透出一股无法忽视的柔美雅致的风度，但凭这风度，伯爵夫人便知这也是有着良好教养的女子。

“亲爱的，你怎么啦？上帝之门就在前方，你为何在此停留？”

“我……，上帝会原谅一个有罪之人吗？我不确定，这让我鼓不起足够的勇气，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绝对不可饶恕，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我活不下去了，我……。”那女子说得断断续续，仿佛需不时停下来积攒些力量才能继续说下去，“我不是，那种自然而然地死亡，我……，我是……”女子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明白了，亲爱的，我明白了，因为我……”伯爵夫人一下子便觉得自己懂得了这女子，虽然这女子并没有如何具体讲述，但同样身为女子的性情，或者说，在伯爵夫人靠近这女子的那一瞬间，便有种无法解释的熟悉感和亲切感，让她能猜了个大概。

“你明白了？可我什么都还没说……对了，你说你……”女子惊疑地抬眼直视着伯爵夫人。

“我猜想，你也是因为遭遇了爱情，是吗？”伯爵夫人脸上露出了苦笑。

这女子没回答，却将身子一个扭转，扑进了伯爵夫人的怀里，簌簌发抖。伯爵夫人像搂着一个吓坏的孩子般，轻拍着她。

“亲爱的，不用再害怕了，爱情已经不会再伤害到我们了，我们已经为了爱情，付出了太多沉痛的代价，确实，付出了够多，不能够再来伤害我们，再让我们痛苦哭泣了……”伯爵夫人搂抱着怀里的女子，慢慢地，两人相扶着席地坐了下来。

“说说吧，都说出来，你就会好受些。”伯爵夫人安抚着已不再发抖的女子。

女子却在伯爵夫人的怀里，摇了摇头。

“那就，先听听我的爱情吧，我呢，也是爱上一个男子，当然，爱上他时，我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我也有了一个儿子，噢……”女子意识到突然的插话并不对，连忙又住口了。

伯爵夫人并不在意地笑道，“看得出来，你与我年纪相仿，大约都是有丈夫有孩子的女人了，可这恰恰正是造成我们悲苦的所在，这个时候遇到爱情，可不就是将人推到万丈悬崖边缘吗？爱了，便是跃下悬崖，可不爱，却发觉这痛苦更甚，如受着凌迟之刑。于是只有去爱，让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教养所有的道理统统失去力量，它们根本不是爱情的对手，只消爱情轻轻地挥一挥衣袖，它们，所有的一切，生活的所有都毫无招架之力。”

“你的话句句如我所感，百合花般的夫人，我可以如此称呼你吗？你自己知道吗？你看起来那么像朵百合花。”女子已安静下来，与伯爵夫人肩挨着肩地坐着。

“我知道，他也是这么称呼我的。可他比我还小呢，我原以为把当孩子待当弟弟处可以蒙混过关，可是那不过是我自欺欺人。我对他的爱，也许有母子般的慈爱也有姐弟般的爱护，但远远还要更多更深，这爱在一切之上，甚至超过了爱我自己。不对，我可以爱丈夫爱子女爱比我不幸的穷苦人，却唯独不爱我自己，我……”伯爵夫人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是的，我能理解，夫人，因为我也是用了全部的身心爱他，真是疯狂呵，我爱他爱得像个疯子，天下第一字号的疯子，也是傻子。”那女子也说道，“我原本有个安宁的家庭，丈夫身居要职，儿子乖巧可爱，生活安逸富足，就像不起波澜的池水，久而久之，这水里没有了鱼游，没有了草长，寂寞如死水。直到遇到他，我身不由己，这水又重新有了涟漪，有了水花，有了鱼跃，有了草绿，我想这是池水该有的真实。”

“亲爱的，你比我有勇气，我不是没想过抛下一切跟随着他，但我实在放不下我含辛茹苦养育的孩子，离开他们，无疑是天下最残忍最无情的母亲，当然，我的信仰也不允许我，还有……”伯爵夫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住了口。

“夫人，你不用担心伤害到我，你的选择让我欣慰，我们女子中有人能够做到这伟大的牺牲，就是你。你做得对。瞧瞧我吧，我离家弃子，追随爱情，得到了什么，卧轨了却性命，当初我和他就是在火车站遇见的，所以我……”

“快别说了，亲爱的，你真勇敢。”伯爵夫人连忙抱住那又开始颤抖不已的女子，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真的，你很勇敢。我做不到。时常我会困惑，爱情之于我们，到底应该如何？是义无反顾地轰轰烈烈爱一场还是发乎情止于礼的单纯相伴，但后来我明白了，无论哪一种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情本身，它发生是真的，它善变也是真的。”

“是呵，夫人，没有永恒不变的爱情。但，你后悔吗？”

伯爵夫人转头望向那女子，笑了起来，像一朵悄然盛开的百合花，她摇了摇头。

那女子也笑了，顿时那灰败无神的眼睛亮如星辰，脸上也显出可爱的酒窝，她也说道，“我也不曾后悔。虽然它来迟了，但就爱情本身而言，它让我的生命多了自己的存在，对，完全的自我。”

“但亲爱的，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得鼓起勇气，去接受上帝之门的惩戒和原谅，不悔恨不抱怨，也许上帝让遇到爱情，只不过想让我们可以拓宽生命的深度，只是我们不够智慧，执迷不悟，无法看破啊，让我们下辈子……”

“要么早点遇到爱情，要么永远不遇爱情。”那女子豁然说道。

“对，一切皆由上帝而定。”伯爵夫人站了起来，一把拉起那女子，轻盈地向上帝之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