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完整读过一本散文了,总是耐不下性子,读着读着就会断片儿,然后不了了之。龙应台的这本《天长地久》却是我极宠爱的,不经意间就翻到了最后。我很努力地慢慢翻,并时不时记录一二,生怕读太快会亵渎了那些美得一塌糊涂的文字。
封面极素净,写着:“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几个大字,旁边有一只目光凝重的小鹿。美君,一个很是曼妙动听的名字,名字背后的人是龙应台年迈的母亲,93岁,失智。某种意义上来说,美君也是一种符号,是我们所有这些“中年老母亲”们正在渐渐老去的母亲。
一封一封交织着“温情与敬意”的信,字里行间写满了纸短情长,尽管收信人美君可能永远读不清、回不了……可我想,这世上毕竟多得是跟我一样的读信人。
女朋友
我们都有很要好的女朋友,我们常常约会——看好看的电影,去想去的远方,吃美味的食物。我们有可以谈心的女朋友,有可以逛街的女朋友,甚至还有一起健身的女朋友。
“而你,美君,从来就不在我的女朋友名单里。你啊,只是我的母亲而已。”
“一旦你是母亲,你就被抛进‘母亲’这个格子里,定格为我人生的后盾。后盾在我的后面,是保护我安全、推动我往前的力量,但是因为我的眼睛长在前面,就注定了永远看不到后面的你。”
“上一代不会倾吐,下一代无心体会。生命,就像黄昏最后的余光,瞬间没入黑暗。”
事实上,我也有那么一对不会倾吐、不会表达的父母,在长大这件事上,他们多的是默默承受、默默付出,大大小小的爱全靠为人子女的我们从生活的细枝末节处自行体会。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我蛮懂事,觉得我很懂我的母亲,直到我自己做了母亲。经历了怀胎十月的步步艰辛,经历了一朝分娩的“鬼门关”,经历了初为人母的笑与泪……我好像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了她。明白了她的好强、她的软弱,都是为了我们。
我视母亲为女神,尊她为“老佛爷”,却从未想过,把她当作一个长我23岁的女朋友。上次视频看到她画了一个很蜡笔小新的眉毛,然后她说是嫂子送了她一支眉笔,闲来没事画着玩的。是啊,我怎么忘了,母亲也曾经是那芳华绝代的少女。即便悄悄老去,她依然有着一颗爱美、盼好的少女心。还有那次视频,她跟我说邻居阿姨们都报团去某景点游玩,她当时不想去就没参团。视频这端的我明显听出了她的小小失落,她不过又是怕花钱罢了。然而她毕竟是想去的,因为我知道她对一切未知的新鲜事物总是充满好奇心的……
这样的母亲,可爱的、热闹的、充满好奇心的、一心为我好的母亲,完完全全是可以成为我要好的女朋友的。那么以后就让我们一边做母女一边做女朋友吧。
卿佳不
最初见到这3个字是在王羲之的《初月帖》:“初月十二日,山阴羲之报。近欲遣此书,停行无人,不办遣信。昨至此,且得去月十六日书,虽远为慰,过嘱,卿佳不?”
再见面是在龙应台的《天长地久》里。当年美君的儿时玩伴香凝表姐和龙应台的余舅舅情投意合,暗许终身。是为着什么分开了?文中没说。只说他们三十年前在祠堂前分了手,也曾信誓旦旦地说了番:“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爱情誓言。
一别三十载,经历了太多历史变迁、悲欢离合。分手时,香凝不过二十岁,而今已知天命。香凝如蒲苇,蒲苇韧如丝,她用自己的一生遵守了当年的誓约——终身未嫁。而那位余舅舅,或许心如磐石,或许念念不忘,但身边总归还是多了位余舅妈。
“与君别时,红颜嫣然,今岁执笔,凝已半百,疏发苍苍,形容枯槁。得去月书,虽远为慰,过嘱,卿佳不?”香凝在信中写到。
“王羲之在一千六百年前写给好友的信中说:“收到你上月十六日的来信,虽遥远却很欣慰,劳你万端牵挂——你好吗?”
“香凝在生离死别、天地寂寥中苦等三十年之后,竟只轻轻问对方:卿佳不?”
没有一句怨恨,就连一句灵魂的拷问都没有。不必问你为什么没来?你为什么失约?只要你好,只愿你好。我想这也许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昨天抵达苏黎世
我抑制了很久的情绪,到了《昨天抵达苏黎世》这篇终于瞬间坍塌,一发不可收拾。
“冰娜,带我去苏黎世。”母亲若莎对女儿说。
“母亲说得轻描淡写,女儿听得万箭穿心。”可以想象,一位弥留之际的老人,身体承受了多少折磨,内心翻滚过多少挣扎,才这般无可奈何地放弃生的希望,请求被带去那个去了就回不来的地方,留下最后的尊严。
这分明就是一道没有答案的选择题啊,怎么选都是错!经历了寸寸诛心的煎熬后,冰娜给远方的朋友发送了一条没有温度的消息:“昨天我们抵达苏黎世”。
我知道我还处在那个不愿意面对沉重的年龄,我还一厢情愿地相信世间的爱和聚都能地久天长。可是啊,人生里有些事就是不能蹉跎:比如孩子的慢慢长大,比如父母的渐渐老去……而我们都是跟时间赛跑的儿女,我们一路向前,不敢生病,不敢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