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璞《野葫芦引》第一部《南渡记》摘抄


《南渡记》摘抄

宗璞

第一章

>> 尚未入伏,华氏表已在百度左右。从清晨,人就觉得汗腻。黑夜的调节没有让人轻松,露水很快不见踪影,花草都蔫蔫的。

>> 到中午,骄阳更像个大火盆,没遮拦地炙烤着大地,哪儿也吹不来一丝凉风。

>> 满是绿树的景山,也显得白亮亮的刺眼。北海和中南海水面积着阳光,也积着一层水汽,准知道水也不会清凉。空气经过暑热的熬煎,吸进去热辣辣的。在热气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令人惊恐的东西,使人惴惴不安。

>> 说不出这种惴惴不安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它却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北平人所熟悉的一种心情。

>> 自从东北沦陷之后,华北形势之危,全国形势之危,一天比一天明显。

>> 就在这平淡中,掺杂着惴惴不安。像是一家人迫于强邻,决定让人家住进自己院子里,虽然渐渐习惯,却总觉得还是把他们请出去安心。

>> 茂密的树木把骄阳隔在空中,把尘嚣隔在园外。

>> 其实人看去很是矍铄,不觉衰老,他却说:“老态可恼,不必让别人看着难受。”

>> 你看,‘我’字的右边是个‘戈’字,必须有保卫自己的能力,才算得一个‘我’。”

>> 只是姐姐的满含少女的迷惑朦胧,妹妹的还盛着儿童的澄澈无邪。

>> 卫葑曾形容姐姐是酸中微有些辣,妹妹是甜中略带些涩。“那我呢?”小娃曾问。卫葑一时想不出,把他抱起来举得高高的。“你是五味俱全。”卫葑说。大家哈哈大笑。

>> 他们坐了一会儿,远天霞绮渐暗,暮色垂到蒿草之间。


>> 碧初没有言语,在考虑这消息的分量。

>> 他也听说打仗了,可他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只要他挑着这副货担,他就拥有世界。

>> 一个花圃里种着一片波斯菊,这种花的茎细而长,头上顶着一朵花,显得很单薄,合成一片却很丰富,好像长荒了,给人不羁不拘的感觉。

>> 一下午都只有稀疏的几下炮声,人们还镇定,这时的炮声虽还在远处,却响得足以使妇女惊惶失色。

>> 他看着那莹白瘦削露一点青筋的手指,

>> 司仪终于宣布礼成,新人队伍在乐声中退场。知客们招呼客人到宴会厅入席。

>> 只见十几张圆桌都围着水红绣花桌围,每张桌上都摆有鲜花,厅顶两排镏金大吊灯,照得满厅通明雪亮。

>> 城门关了,是缪东惠的秘书来报告的。可能中国人在观念中有某种封闭的东西,对于门很重视。城门一关,不管哪一阶层都觉得事情格外严重。


>> 守独务同别微见显;辞高居下知易就难。

>> 大女儿素初远嫁云南,这里也留着她的住处。二女儿绛初和澹台勉应酬多,住了过厅和第三进院。三女儿碧初一家平常不住城里,只用一个小院,作为进城时休息之用。

>> 其实两姊妹气质很不一样。绛初精明,碧初娴静,绛初有富贵气,碧初有林下风。这是多年不同的生活使然。

>> 碧初每次看见香阁,都觉得她又长大了,更惹眼了,每次也更感到她伶俐有余浑厚不足,却不知为什么。

野葫芦的心

>> 你们真像两个小玩偶,不知战争会怎样扭乱命运的提线。

第二章

>> 看着外面刚刚发白的天色。草地依旧深绿,小溪依旧闪亮。这看过十多年的景色,正从黑夜中缓缓苏醒,几声清脆的麻雀的欢叫使得清晨活动起来。一切都没有变化。

>> 赵妈知道大小姐脾气各色,不再多话,自去收拾房间。


>> 想着自己还得有个附笔解释一下,心里默默措词。


>> 他虽久已屏迹政坛,仍然是一个目标。


>> 到危急时候,衣冠南渡,偏安江左,总能抵挡一阵。”

>> 就从这天地间,走出多少卓伟之才,加速人类的进步。

>> 弗之说着,轻抚碧初的肩,这在他是了不得的温存了。

第三章

>> 呆呆地看着火苗蹿起来,吞食着周围毫无抵抗力的纸张。

>> 他是聪明人,多少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需要走,需要变动。也许这变动能把他从多年的陷阱中救出来?总要挣扎一番吧?但他不自觉地向后靠,坐得更舒服些。


>> 妈妈,您说的是房子,家具,花园?这一切,这是从属于人的,人可不能从属于它们。无论到哪儿,只要咱们四个人在一起,就是咱们的家!

>> 有一次递花时竟看我,先是长长的叹息,然后说:“你听过这话吗?华北之大,摆不下一张书桌。”我难道是傻瓜吗?一点国家大事都不知道吗?他微笑。我想问他,是不是和我散步浪费了他的爱国时间。

>> 她那纤细的身躯里有那么多足以支持他的力量,无论是政治的或物理的繁乱,都会在她身边宁静下来,理出头绪。断了和她的联系,好像断了水源,他觉得一下子变痴呆了。


>> 十二门三千六百条胡同都毫无抵抗地暴晒在阳光中。

>> 湖面水汽氤氲中透出几枝垂着头的荷叶,堤岸上柳丝也懒洋洋垂着。路上有几个人走动,都是懒洋洋的。他也尽力放慢脚步,想从纷乱的心绪中理出个头绪来。

>> 这不是他的家,但这里面住着他敬爱的老人和长辈,他关心的表弟妹们,他的生活从小便和他们纠缠在一起,离开也这样轻易!

>> 这时他的心大大颤抖了一下,雪妍在阳台上的身影化了开来,遮住了一切。若说轻易,连雪妍,他的新婚的娇妻,也能就这样轻易地离开吗?

>> 卫葑不由自主地跪下来,亲吻那细草茸茸的土地——我的爱人!我的家!我的实验室!我的北平城!

>> 我会再回来的!

没有寄出的信

>> 王连长带着马匹出西校门,沿着白杨萧萧的不平整的道路走远了,蹄声是缓慢的,依恋的,他们再也不能到学校来了。我们自发地站在校门两旁,好几个同学泪在眼睛里转。我本来是为骑马,这时却并非为留恋骑马而望着远去的马匹。我们中国人,是像那些马匹一样,受人驱使的。

第四章

>> 天气像是冷热水没有搅匀,热气中渐渐渗入一股独立的凉意。

>> 那陈设富丽的大客厅若没有笑语回荡,那闪亮的三角钢琴若没有衣香鬓影的环绕,怎算得兴旺人家?那从藤椅到古董的诸般艺术品若无人品评,岂不枉为了艺术品!京尧从艺术中得到乐趣,她从应酬中得到乐趣,在琴歌声中,一起得到暂时的和谐。


>> 逐渐微弱的阳光更显微弱,只在高大的槐树上徘徊,不肯下来。

>> 渐趋就绪,谅团聚之日不远矣,

>> 霰珠随着暮色越来越浓密了。碧初用外衣蒙住头,不时挺一挺身子。两侧房屋愈见隐晦,北海后门早已关了,一条大街落入茫然之中。什刹海成为一片跳动的灰色,就要把香粟斜街的入口淹没了。


>> 这天雪格外大,扯絮拉棉地在空中飞舞。嵋极爱雪,常说雪比雨有灵性。她喜欢坐在廊上看雪,一看就是许久。看雪花纷纷扬扬,又浓又密,却不急促,总有那飘洒的姿态。看依着树枝的形状另生出一棵玉树,看小院地下一片银样的洁白。她很怕看洁白上凌乱乌黑的脚印,所以喜欢扫雪,把雪从践踏里救出来。

>> 这雪景很简单,只是白茫茫一片,远处堤岸弯出好看的深灰色弧线。在灰蒙蒙的天空衬托下,透过渐渐缓慢下来的雪花,鼓楼和钟楼呈现出浓淡不同的黑色,有些像剪纸投出的黑影。


>> 梦魂无惧关山锁,夜夜偕行在方壶。

>> 在黯淡的灯下,各色铺展开来的绸缎发出幽雅的彩色光辉,满店堂喜气洋洋。他们沉浸在古老北平买和卖的友好艺术气氛中,几乎忘记北平已不属于他们。

>> 夏夜是温暖的,芬芳的,但她们觉得北平的一切,连同这无所不容的夜,都已和她们隔得相当远了。


>> 四人常一道研讨时局,砥砺学问,有阜阳四贤之称。

>> 悲痛屈辱和无能为力的感觉侵蚀着老人的心,他勉强诵经以求安慰。在他为回忆所苦时,经卷能暂时平下胸中的波涛;

>> 在他诵经时,却常又忽然为回忆挟持而去。

第六章

>> 窗外的雨愈来愈大,雨声和着车声,给人波涛汹涌之感。

>> 岸已经看不见了,船在茫茫的海水中劈着浪花前进。

>> 嵋站在甲板上惊诧极了。海这样大!她忽然想,如果从空中看,在无边无际的水中,这只船一定是很孤单的。她伏在栏杆边,望着下面近乎黑色的海水,越往远处颜色越浅,从黑变蓝,大片的深奥的蓝,整个眼睛都装不下,直到天水尽头,尽头处变成一条灰色的线,那该是多么远!


>> 嵋又到甲板上来,站在栏杆边时,心里充满了崇敬和畏惧。海可以温柔,可以咆哮,可以平静,可以沸腾。因为它自己蕴藏着力量,它的丰富和千变万化是人们不了解的。

>> 滇越铁路在山谷中沿红河铺设。河水在万丈崖底急促地流着,在山中盘来盘去,发怒般打着漩儿,漩涡相连,简直看不出水流的方向。车行几个小时,很少见江水有平静处,总在奔腾咆哮。山上是亚热带特有的浓密的、湿漉漉的绿,显示着抑制不住的活力。

>> 座位硬得像要戳进肉里,


>> 城南一个小湖,雨水盛时,大有烟波浩渺之概。

>> 满城漾着新鲜的绿色,连那暮霭,也染着绿意。

后记

>> 一个只能向病余讨生活的人,又从无倚马之才、如椽之笔,立志写这部长篇小说《野葫芦引》,实乃自不量力,只该在挣扎中度日。

(2021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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