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初一有段时间，书鱼经常被数学老师留下来订正作业，因此她常常比其他同学放学的晚。每次路过操场，她都看到白鸽在操场上跑步，那时白鸽还不曾表明心态，对她态度也不曾热切，说话总保持刻板严肃的样子。她对白鸽既崇拜又有些害怕。书鱼在校门口远远地望了他一眼便走开了。后来的太极拳表演，白鸽第一次和她笑，和她调侃。她才觉得一个平时不苟言笑的人笑起来是多么可爱，再被数学老师留校晚归时，她在校门口看到操场跑步的她都向他报以一个灿烂的笑脸。

一次月考，书鱼信誓旦旦地交完她第一次全部答完题目的数学卷子，心里偷乐，这一次总能上八十分了吧。尽管前面学得很是艰难，但总不枉自认真琢磨过了。然而，数学试卷发下来那天，小鱼如同惊天霹雳，竟然只得了七分，连两位数都没够着。书鱼悲愤交加地拿着试卷去数学老师办公室，希望是数学老师的老眼昏花而批错了分数。老师拿着那张卷子笑了笑：“卷子写满了，也就得了七分，学生里面你也是我教到的第一个。”书鱼拿着卷子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室。

无巧不成书，晚上书华早早从饭店回来便让书鱼交出自己的那张数学卷子。原来是数学老师晚上带着儿子和老公去了自家的饭店用餐，见到老板娘是书鱼的妈妈才知道是书鱼家的店。谈笑间说到那张七分的数学卷子。爸爸坐在沙发上紧锁眉头，分析小鱼满是红叉叉的卷子，哭笑不得。看着女儿字迹端正，整张卷子写得满满当当，竟然只得了七分，心里再是想笑，也故意作出一副生气极了的样子。

“不看老师批的分数，我都要以为你是认认真真做好的。”书华抬头质问书鱼。

“我是认认真真做好的，每道题都思考了，哪知道……哪知道……只考了……”书鱼越说声越小。

“今天你老师在饭店跟你妈妈和我聊天，说到你这试卷，我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我小时候别的不好，班上数学绝对我敢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怎么你一点都没传我？”书华义正言辞地教训小鱼。

“我从小到大数学都难煞我也，或许我家在我这一代就中了数学差的诅咒。”

“考不好还找理由，自己好好反省反省，上课不能认真听嘛！”

“爸！我自己都很委屈，你别说我没认真听，我的脑子就是跟不上老师的节奏嘛，她讲一个知识点我就要想一会儿，我还没想完，她就讲下面的了，我前面没想完，我就一直跟在那想想想，结果成我自学的了。”

“怎么别的同学都跟得上呢，你基因又不差，别说是你脑子的问题，多问问班上考得好的同学，多跟他们取取经。”

“知道了。”

书华这才把试卷放在茶几上，回到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老师在课上开始逐题讲解那张数学试卷，并要求同学们在错题旁标上解题步骤。书鱼不出所料放学后又被老师单独留下订正试卷。知道天色已晚，老师才让她收拾书包回家。

小鱼路过操场，平时白鸽此时已经跑完步走了，今天却还在操场上。书鱼心里烦闷，又想到老爸的话多向考得好的同学取取经，没什么比向数学课代表取经更适合的了。她便走向操场，主动向白鸽打招呼：“白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白鸽喝了口瓶子里的矿泉水：“因为我知道你今天肯定放学得很晚，而且我也想观摩观摩你那张写满了却只得了七分的的试卷。”“白鸽，你也笑我！”小鱼向白鸽吼叫道。白鸽话题一转“老师讲的你也应该没听进去多少吧。”书鱼点点头：“老师给我单独讲的时候，我很紧张，掉头就忘了。一起讲的时候，我又来不及想。”白鸽套上外套说道：“笨蛋，明天早上来早点，我给你讲讲。”书鱼仰望满天繁星，和隐匿于黑夜闪着星星光泽的飞机。反正天已经这么晚了，索性把书包一扔，仰躺在操场上，和白鸽诉说这些年学习数学有多么不为人知的辛苦。说着说着……竟有了想哭的冲动，眨眨眼睛，一颗星星划过。白鸽佯装听不见，坐在草地上看着他的灰色球鞋。书鱼也不管他答不答话，一咕噜地向他道出了所有：“我成绩这么差，考大学没希望了。成绩差，老师就不喜欢我。”书鱼起身把脚下的小石子踢飞了出去。白鸽想开口说些什么，书鱼突然大喊一声：“数学，我讨厌你……”白鸽抿着嘴忍住笑：“数学其实真的不难，相反我觉得它很有趣。”书鱼掉过头小声说道：“反正，我学数学算是学的够够的了。”

青春的白色云朵里，蓄满了各种味道的泪水，轻轻挤压，就落了雨。

隔天一大早，书鱼早早跑到校园，打开日光灯，教室里只有白鸽一人趴在座位上睡觉，太阳还打着呵欠不肯从地平线上起床。白鸽听见有人进来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到书鱼，懵懵懂懂地笑着。从课桌里拿出一沓试卷摊到书鱼的面前，揉揉惺忪的睡眼：“以后就别睡懒觉了，我来帮你补课，保证你数学成绩突飞猛进。”从那天以后，他们从同学变成了朋友。

中考结束，回教室的那一天，教室里人声鼎沸，老班在班级里组织填写志愿。今天是填报志愿的日子，老班在课堂上高声喊着填志愿利弊关系，白鸽是她重点关注的对象，讲完一系列的参考意见便径直走到了他的身边：“白鸽，填好了吗？”

“李老师，还没。”白鸽回答道。

“这次感觉怎么样？填志愿很难选择吗？”老班问他。

“感觉还不错。”白鸽爽朗地笑出声。

老班弯腰看了白鸽填的志愿：“第一志愿，溪高。嗯……你可能性很大。第二志愿也填个好点的学校，冲一冲，最后一个你自己看着学校填吧。”

白鸽微笑道：“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老班从白鸽身边走过，依次去看了班里成绩前十名的同学，白鸽看着书鱼，她能大概猜到书鱼填的志愿，却又不敢肯定，趁老班为其他同学做参考时，悄悄溜到书鱼的旁边。

“书鱼，你给我看看你的志愿表。”白鸽蹲在书鱼的身边拍了拍她的椅子。

书鱼把志愿表递给白鸽：第一志愿溪高，第二志愿外国语，最后一个还没填。白鸽像是吃了定心丸，把志愿表还给书鱼：“书鱼，你一定能考上溪高的。”

书鱼冲他笑笑，什么也没说。数学的最后两道题她只会第一小问，填空题有两题不会做，还有一道选择题也不确定。她知道自己数学正在很平常地发挥。如果语文和英语没有超常发挥的话，她一定是和溪高无缘了。

班级自主举办毕业晚会，邀请来了老班和大部分的同学来。那一天小鱼第一次喝酒，一瓶啤酒下去，醉眼迷离，在同学们的环绕中，说不出是感伤还是高兴。她流了眼泪，可又不知道自己难过什么。同学们从没听过白鸽唱歌，点了一首林志颖的《十七岁的雨季》，怂恿白鸽邀请小鱼一起。小鱼那时已经开始喝第二瓶啤酒，眼前晃动，分不清这个喊她一起唱歌的人是谁，只能依稀凭着感觉，觉得这个人可靠、安全，就跟着他走。白鸽起头：

“当我还是小孩子/

门前有许多的茉莉花/

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当我渐渐地长大/

门前的那些茉莉花/

已经慢慢地枯萎/

不再萌芽/”

在歌曲间断的时候，白鸽扶着小鱼的肩膀：“你怎么不唱啊？”小鱼抬头眯着眼对白鸽说：“就来，就来了。”

旋律扬起，小鱼握着麦克风：

“什么样~的心情~

什么样~的年纪

什么样的欢愉

什么样的哭泣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

我们有共同的期许

也曾紧~紧拥抱~在一起

同学们顿时被小鱼的歌声惊住，平时只听她唱过国歌，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书鱼，快别唱了，你还真是唱歌要命啊。”南骁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调侃小鱼。放到平时小鱼一定和南骁反驳，可今天，这句话在她耳朵里，只听得见字的发音，却理解不了这句话的含义，疑惑地看着南骁。

白鸽想到，初二的音乐期末考试上，在其他同学都苦恼于选择哪有一首歌可以好好表现自己，而小鱼一下子就挑了最容易唱的《欢乐颂》，尽管这样，还是在音乐老师的伴奏下才能勉勉强强独唱了一整首歌。他那时没在意，只以为小鱼在老师面前唱歌紧张，这会儿，他揉了揉小鱼的头发：“只知道你音乐不好，没想到你是音乐细胞全无。”

小鱼嘟着嘴望着白鸽：“不好听吗？原唱不就是这样唱的吗？”

白鸽扶着小鱼坐到沙发上：“原唱像你这样，粉丝都崩溃了。”

小鱼不再说话，趴在沙发椅上流口水，显然已经入睡了。

身后，南骁和阿杰拿着话筒继续唱着那首《十七岁的雨季》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

回忆起童年的点点滴滴/

……”

白鸽扶着小鱼做到外面的长椅上，小鱼靠在他的肩膀上半梦半醒。“笨蛋，不能喝就不要喝嘛。”小鱼不做声，往白鸽的肩膀上又蹭了蹭。白鸽扶住小鱼下滑的脑袋：

“书鱼，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你知不知道？我总觉得……你也喜欢我，可为什么总是对我若即若离的呢？你喜欢我吗？书鱼，喜欢我吗？”白鸽像是自言自语。

书鱼身子不安地扭了扭：“我……”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袭来，书鱼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吐得白鸽一身。冷风一吹，登时，酒就醒了不少。

“白鸽，你怎么在这儿？”小鱼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在白鸽的肩膀上，赶紧把脑袋挪到自己的脖子上。

白鸽知道书鱼有多么避讳他的亲近，他很无助，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努力，唯独这一件不行：“有些人，他们互相欣赏，拜为知己或结为夫妻。恋人们或许可以谈情爱，谈理想，谈幻梦，带来恋人之间应有的欣喜，却永远无法让灵魂得到志趣共鸣的兴奋。偶然接触到一首曲子，一首诗，一幅画，一篇文章，他会相见恨晚，她却毫无感觉，这是多么大的隔阂。一辈子只有三万天，太长了，怎么将就呢？你明明懂我却不喜欢我，你明明和我志趣相投却不愿意陪我白头。”白鸽喃喃自语。

“白鸽，我们都还小，还不应该谈这些，你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书鱼红着鼻子说道。

“书鱼，你能不能不要再搪塞我了，好不好？人知爱便会谈爱，怎么算早？”白鸽哭了。

“对不起。”书鱼咬着嘴唇，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复白鸽，沉默了好一会儿：“白鸽，人生都会有遗憾的，我只能回答你对不起。”

白鸽哽咽着，红着眼睛看着书鱼，他真想从那一双眼睛里看出一些关于他的情感。

“我今晚喝醉了，才胡说了这些话，你只当没听过。”白鸽站起身，挥手在眼前划过。

“我知道，我们都醉了，你没有说过，我也没有听过。”书鱼看着白鸽微笑道。

“走吧，我送你回家。”白鸽双手抄在口袋里。

“嗯。”

书鱼和他并肩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