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外公

      几天前,我在朋友圈发了一个跟我母亲学打的草垫子,吸引了不少亲们的眼球和点赞,还收到谬赞说是手艺世家。其实这个草垫子打得粗糙极了,倒是这个手艺确实是有传承的,是我外公传下来的。他打的草垫子美观实用,可以当日常坐垫、当敬神时的拜席、还可以做米缸谷缸的盖子。跟母亲打着草垫,回忆过往,也让我深切的回忆起和怀念着亲爱的外公。

        在我的认知里外公是一个温和的,至善的旧文化人。外公上了好几年私塾,有一肚子的文化,打得一手好算盘,懂古典五音音律,会吹唢呐,还会各种手编手艺,印冥纸叠元宝,草垫子、草鞋子、草绳子打得又快又好看。在当时应该是少有的有才艺的文化人,只可惜外公天生身体瘦小羸弱。在他那个年代,一个落后的农业社会的农村,才艺和文化是没什么用武之地的,有个强壮有力的身体能犁田打耙才能养家糊口。我的外婆在我的母亲三岁的时候抛下外公和母亲出走了。除了说起过外婆是童养媳外,母亲和外公从来没有谈起过外婆出走的原因。终其一生,外公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外婆的不是,没有一句怨恨。多年以后,母亲在我记事后带着我们开始和外婆后来的家偶尔走动,我记得我的外婆对母亲说:你的细爷是个好人(外公排行最小,母亲是按老家的习俗称呼他的父亲叫细爷);他有一肚子的文化,怎么没有教你认字呢。解放后,外公精通算盘识文断字的才干为他谋得了一份职业:小队记工员。这份职业一直做到农村分田到户,小队不再需要记工员为止。他是队里唯一一个记工员,从来没有记错一个工分,没有与人发生一次口角,也为他一辈子挣得了“老记工员”的称谓。

        外公是为数不多的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的全是美好,没有一丁点儿伤害和不快的人之一。孩提时代估计没有一个孩子没受过大人的呵斥、老师的训诫,即使是父母也会有责罚孩子的时候。但记忆里的外公我没见他发过火,骂过人。他的温和至善总是让我觉得亲切和安心。在那种生活清贫,物质匮乏的年代,小孩子从大人处获得的快乐不外乎是零花钱和美味的吃食。记忆最深刻的是每年过年我和哥哥都会收到外公的压岁钱,从记事开始一直收到参加工作,从一块两块涨到后来的五块,每一年外公给的压岁钱绝对是最大的一份,也是唯一不用上缴给父母的一份。还有就是过年拜年的京果(湖北的一种特产点心),端午送节的绿豆糕,中秋送节的月饼,我的外公因为是独居老人,每年过年节都有晚辈提着这些去看他,他都会拿来给我们小孩吃(我们家是从来收不到的,只有送出去的份。记得小时有次我跟母亲抱怨说怎么端午节没人提绿豆糕给我们家送节呢,母亲笑着说我家只有等你长大出嫁了才有人来送节呢)。还有一个最深刻和美好的记忆是每次帮外公扭了一天柴把子后,外公都会做一顿肉多馅大的包面(包面是我们黄冈的叫法,类似馄饨)吃。从我记事起,外公就是一个人住,他用的锅和灶比我们当地农村家庭用的要小一些,一般家庭里打的是大土灶,他用的是小灶我们土话叫钢灶,可能是为了节省材火,灶门很小,因此扭的柴把子要很小。扭柴把子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放一个人扭,将柴草扭成一个个的柴把子,便于做饭时生火。这个工作一般都是老人和家里的女孩子配合完成(男生是儿子,是可以拒绝做这个工作的,大人们往往也默认同意),老人放小孩扭。在我小小的感觉里,扭柴把子的工作漫长又枯燥,一堆柴草扭了半天,把子有一堆了,柴草一点没见少,往往我就吵着要换我来放他来扭,外公总是耐心的让我放一会儿,直到我腻了为止。半天下来,不管完不完工,放工之后一定会一餐肉多馅大的包面吃。

      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八九十年代我们当地的农村婚嫁又流行起坐花轿吹唢呐,外公会吹唢呐的才艺得到了用武之地。他教会了我一个姨父吹唢呐,两个人形成搭档,在农闲的婚嫁日子里,经常被人请去吹唢呐。这是他老年失去主要劳动能力后的很重要的一笔经济来源,也使他对周围的十里八乡都很熟悉。他有一个很痴迷的爱好是看戏,那时节,只有比较富裕的大队在过年才会请戏班子唱戏,十里八乡只要知道有地方唱戏,外公必定是每场必到,有时唱戏的地方太远中午不能回来吃饭只能饿一餐。外公晚年得过一次中风,一条腿行动不便,只能拄拐杖走路,即便如此,离村两里远的集市过年只要唱戏,他定会每天拄着拐杖一步步慢慢走去看戏。

      我婚后没几年辞掉了自己稳定的工作,到深圳打工,不久也把孩子带在了身边。一个人无法照顾孩子,就想把父母接来帮我,那时外公已年过七十,中过风,还有一只眼睛也看不见。留下腿脚和眼神都不好的年迈的外公一个在老家,母亲打心底里不放心,但是为了帮她自己的孩子,她还是狠心来了深圳。到深圳工作稳定后我也曾认真想过将外公接来深圳住住让他看看大城市。他一辈子虽然在周围十里八乡走了很多,但连县城都没去过。我没跟家人提起,只是为这个想法咨询过年长的同事,同事说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接来要是突然病倒就麻烦了。我退却了没有将想法付诸行动。此后大概一年多外公在一个秋天凌晨二次中风倒在床边,是村里邻居早起找外公,敲门很久没人应,破门而入才发现的。深秋的凌晨很有寒意,这次中风对外公的身体几乎是致命的,导致他全身瘫痪、失禁,无法言语。母亲匆匆赶回老家,精心料理照顾他十多天,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外公就这样去了,生前虽能看到、认得他的女儿,但没能留下只言片语。这是母亲心中永远的痛,也是我心底一直难以释怀的遗憾。

      呜呼,痛哉!有些遗憾永远无法弥补,我们还能做的就是在每一个当下尽心关爱和陪伴身边的亲人。遗憾终将放下,惟愿和努力自己此后余生不再有这样的遗憾,惟愿天下老人都能安度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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