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同睁开眼睛的时候,小夏正站在旁边低头看着他。她表情很轻松,像是正在等着蛋糕出炉。
沈同感到自己的头要裂开了,他伸手摸了摸,额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好在没有流血。
“喂,怎么样,还起得来吗?”小夏问。
沈同慢悠悠坐起身,眼前一阵眩晕。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稍好了一些。
“你来这里干什么?”小夏又问。
“我是不是来得很多余?”
小夏眨了眨眼,“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沈同勉强站起来,踉跄了两步,靠在了墙上。
“附近有个医院。”小夏说。
沈同摆摆手,“用不着,我没事。”话刚说完,他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别逞强了,”小夏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她伸出手,“我带你去医院。”
“我自己能走,”沈同看着前面的路,觉得整个胡同都在晃。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身体向一侧歪去……有个身体撑住了他,是小夏,她用自己一侧的身体支撑住沈同,两只胳膊抱住沈同的手臂。
“我能行。”沈同想把胳膊抽出来。
小夏在沈同的腰眼给了一拳。
“哎呦!”
“给我听话”
沈同觉得有点尴尬,他和小夏就像是一对情侣相拥着走在大街上。他们靠得很近,以至于小夏飘起来的发丝不时扫在他的脸上,让他感觉痒痒的。街上人很少,阳光暖暖地照下来,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走着,医院很近,他们很快就到了。
沈同坐在急诊室外等候大厅的椅子上,他的头还是昏沉沉的。坐在他前面的是一对情侣,女孩坐在男孩的大腿上,胳膊勾着男孩的脖子,男孩的手似乎也不那么安分,在女孩身上摸索着,两个人头挨着头缠在一起窃窃私语,女孩不时发出娇嗔的笑声。沈同实在猜不出来他们两个人谁得了病。
小夏出现在大厅门口,手里拿着两瓶水。沈同发现很多人都在偷偷打量她。沈同不得不承认,她修长的身材和俏丽的面容确实很显眼。小夏在大厅扫视了一番,看到了沈同以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迈开长腿大步走了过来。
“想不到急诊也要等这么久。”小夏把水递给他,那是一瓶红茶。
“我不渴。”沈同把脸扭到一旁。
“别客气。”小夏把水瓶往沈同的手里塞。
“我说了我不渴。”沈同推开小夏的手,水瓶掉到地上,滚出好远。
“爱喝不喝。”小夏气鼓鼓地把水瓶捡回来,重重坐在沈同的旁边。
“这里一直是这样。”沈同有点过意不去,主动挑起了话题。
“什么?”
“我是说这家医院总是这样,每次看病都要排上大半天。”
“你经常来吗?”
“我上午刚刚来看过牙。”
“你的牙怎么了?”
“我的牙,”沈同发觉自己的牙似乎不那么疼了,“看来那一棒子把我的牙疼治好了。”
小夏笑了,“早知道我就不会下那么重的手了。”
“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他们的情况比你严重得多,听到这个你会不会更好受点。”
沈同没说什么。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跟着我。”
“没什么,只是顺路而已。”
“你的书店在另一条路上。”
“谁说我要回书店。”
小夏想了想,扑哧一声笑了。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我在想,如果你还是警察,也许头上就不会挨上那一棒子。”
“还用你说。”
“说真的,你为什么改行?”
“不为什么。”
“总该有点原因吧。”
“这和你没有关系。”
“我只是随便问问。”
“要是没什么事,你可以先走了,我自己能行。”
“你在怕什么?”
沈同抬起头,小夏在盯着他,眼神像是要看穿他灵魂。
沈同避开她的目光,冷冷地说:“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可以说说你是怎么成为一个小偷的。”
小夏沉默了。
沈同有点后悔,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夏却先说:“我想想,应该从什么时候说起。”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听——”
“就从我被卖掉那天说起吧。”
沈同感觉脑袋里面某一部分,开始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
“那年我可能是五岁还是六岁,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我们住的房子很破旧,父亲总是躺在床上,时不时呻吟几声。在我家的屋门前不远,有个土坡,我和弟弟经常在那里玩。坡旁是片玉米地。奶奶就是收玉米的时候遇到的人贩子。”
“人贩子本来要买的是我弟弟,他要比我小两岁。”小夏接着说,“可是奶奶舍不得,于是就换成了我。他们就在我面前谈的价钱,好像我是一筐玉米,或是一袋土豆。”小夏脸上面无表情,好像说的不是自己,只是在讲一个故事。
“他们抱走我的时候,弟弟从屋子里冲出来,但是被奶奶拦住了。我记得他当时的样子,他满脸是泪,拼命地喊我,我也喊着他,直到喊不出声音。”
“我被卖了三次,”小夏继续说,“现在想起来,买了我的人家肯定觉得吃了大亏,他们看我看得很紧,因为我总是想跑,为这我还吃了些苦头。其实,最后一家人对我不错,我几乎想留下来,也许他们也是这样以为的。不过,我还是跑掉了。”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小夏停下来问沈同。
“不,我没事。”沈同又有一点想要呕吐的感觉,他强撑着。
“跑掉以后,我在街上流浪了一段时间,就是那时候我遇到了爷爷,他可不是我的亲爷爷。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把手伸进一个人的口袋里。他发觉我在看他,就朝我做了个鬼脸。我一直跟着他,他停下来,从口袋里抽出一些钱给我,我没有拿,他蹲下来问我要什么,我说要学他偷东西的本事。他黑着脸赶我走,我没有动。他装作要打我的样子,真好笑,他以为我还会怕挨打,我当然不在乎。他甩不掉我,只好把我收下来。我就是这样入的行。”小夏的样子甚至有些得意。
“你的母亲呢?”沈同问,“她就这么看着你被卖掉?”
“从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她。也许她走了,或者死了。总之没人跟我提起过她。”
“你后来回过家吗?”沈同一边说一边使劲地揉着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些。
“我早都忘了我的家在哪。即便我能找到,我也不会回去。见面了我和她们说些什么?说谢谢你们把我卖了一个好价钱吗?”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换份工作?”
小夏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侧着头思索起来。
“算了,”沈同摆摆手,“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没必要多问。”
小夏发了一阵呆,又回过神来。她右手拄着下巴,看着沈同说:“该你了。”
“什么?”
“说说你的故事,你为什么不做警察了。”
“我没什么故事。”
“我不信。”
沈同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耳朵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鸣叫,“你真的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