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虽无言心尤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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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鸿勇/文

            口虽无言心尤善


我至今不明白阿正这人,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同他那年迈的母亲,从雷州沈庄迁来红土村落户。连陋室都无一间,幸得生产队长心地善良,让他母子在队屋暂住。

我想阿正在离开沈庄之前,必定有许多人生故事,或好事善事,或奇事怪事,或不能被人理解、体谅的事。只是我无从了解,他又不愿言传,留它隐于心中,让它湮没无闻罢了。

既然英雄不问出处,一个普通的农民,我又何必寻根究底,问其来路呢?我非史官,既不是记史,又非立传,写一个普通人的人生,将我对他的了解,所见所闻,用通俗简单的言语,记下来就是了。

阿正也算得上是一介书生,鼻虽无白,脸却是有几分白的。可以说,他白净斯文,能拉会唱,尤其爱唱雷歌,而且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其声激昂,其音婉转,时而凄切哀惋,时而慷概激越,或形如仰天长啸。种种声音,皆示歌词而定。可见其对雷州方言,雷剧雷歌,均曾涉猎,有所研究,颇有造诣。

别说红土村的人,附近四乡八村的雷歌发烧友,无论耕作,或牧牛,放羊养鸭,或阉鸡补锅,或小本生意者,种种手艺之人,总是慕名而来,跟他吚吚哑哑学拉二胡,跟他依依哦哦练雷歌,或如小学生似的,用毛笔和白纸,一笔一画,认认真真抄写歌词,装订成册,以备熟读。

阿正心灵手巧,擅长自制二胡。其所用材料亦颇简单,有竹木、蛙皮、弓藤、弦线、牛尾长毛、松脂足矣。其用来供诸多徒弟练习的二胡,竹筒简陋,原始为本,只是两头切平,蒙以蛙皮,开眼竖杆,弯弓调弦。若供乐队为雷剧配乐,或上台演奏,那竹筒必定配以深色颜料涂染,精雕细刻,画龙描凤,让人看去,宛如从高档乐器商店高价买回来的一般。要想向其讨一把二胡,亦挺简单,只要你能给他提供4只老水青蛙,无须你花一分钱,就可随意拿一把供练习的二胡去。

阿正虽然身材瘦小,却也是红土村的壮劳力。犁田耙地,播种插秧,耕耘收获,诸般农活,无所不能。只是插秧割稻之时,总会隔三差五的蹲在田径上,托一支大绿竹,吞云吐雾,久久不下田。众皆斥其有懒筋,以抽烟为托词,歇息一会,评他低工分。所以其日工分,还不如我这个下乡知青。队长或众人说多少就记多少,他从不计较,毫无怨言。

每夜记罢工分,他照样的弹秦琴,拉二胡,唱雷歌,有时则来一段雷剧。让那弦乐和歌声,在寂寞的红土村之夜飘扬,散布开去,抚慰着那些因劳累、艰辛、困窘、寂寥而无奈的灵魂。

如此活跃的一个雷州汉子,35岁仍娶不到老婆,天天独来独往,夜夜孤枕难眠。急得他那慈善的老娘,唉声叹气,暗自泪流。原本枯瘦的一张老脸,愈显沧桑。

上苍虽无眼无心,有时倒也眷顾人间,对那些善良无助之人,赋予一点人性的善良和温暖。

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位哑妹,被他娶了回来。无论别人如何讽刺,嘲笑,母子皆无言,也就此认命。

岂料娶了哑妹,反而是他们家的福份。那哑妹除了不会张口说话,遇事吚吚哑哑,伸手比比划划外,其他方面真没什么可嫌。

阿正将哑妹娶进门时,娘家人不仅不要他分文彩礼,反而为他盖了三间石砖瓦房,让他一家不再寄居队屋,免却了别人点点督督说闲话。更礼送缝纫机一台,而那哑妹聪明伶俐,心灵手巧,裁剪量身,车缝钉纽,无所不能,不知为红土村的人家,提供了几多方便。

这哑妹年方19,而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足足比哑妹年长17岁。哑妹不仅拥有美丽的青春,且有个好身段,结实丰润,肌肤笋白,面带桃花,大眼明眸,双目传神,皓齿唇红,荡人心魄,表相顺眼,足慰其心。

哑妹的勤快,让全村妇人逊色。

一般农妇,日常出勤挣工分,烧火做饭,缝缝补补,累得不愿再收拾一下家中杂物。衣物脏了,就近在村前鱼塘洗洗,随便搓搓,扭干晒在灌木丛上面,或院子里的竹篙上,收回即堆在那儿。尤懒得梳洗,蓬头垢面,张口喷出一股臭气,亦不自知。

哑妹呢,天蒙蒙亮即起,做了早饭,就洒扫庭除,将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农具杂物,锅碗瓢盆,各有定位,整齐洁净。衣物脏了,宁可多走一里多路,也要拿到小河流动的清水中洗涤,用衣架挂好,挂在院里的铁线上。干即收回,折叠整齐,各按顺序,放进衣柜。哑妹不仅每天冲凉洗头,清爽干净,阿正如不冲凉洗头,就吚吚哑哑推他,不准其上床,更别想同她一起睡觉。

哑妹的孝心,尤让村妇们赧颜。

她每日必提水为老人洗脸抹身,泡脚,三两天必为老人洗一次头,从不让其枯发蓬乱,头皮发痒。有好吃的先顾老人,让她吃好吃饱。她将老人当亲娘,服侍周全,从没对老人哼一声或撇过嘴。老人有个头痛脑热,总会给予细心照顾。喜得老人心花怒放,笑逐颜开,那张苦瓜脸,渐渐舒展开来,有了胖相与血色。

每当夜幕降临,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就着月色,仰望星空,听阿正拉着二胡,听其唱着雷歌,其乐也融融。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亦莫过如此罢。官居高位,富贵荣华,转眼云烟;百姓自乐,平淡怡心,源远流长。

平民百姓之苦,自古以来,居高富贵者,何曾有几人知晓?山村寂夜,平民百姓处身自然,沐此熏风,观月望星,看它星移斗转,日升月降,亦自有其趣,乐在其中。人若能物我忘机,平淡处世,既不图其大富大贵,那与人纷争,升降浮沉,也就自在身外了。

三五年间,哑妹为这个家,生了一男一女,天伦之乐,便日日都有了。

2018年4月28日,首发简书,余在遂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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