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女人,因为经历有点异常,一直沿用本姓,人称她什么太太,她都不会应。正等于另一些女人,一直只是什么人的妻子,本人姓名早已湮没,不为人知。人的命运各自不同,变化多端,女人的命运又更多幻彩。
老觉每个人都是乞丐,自命运的冷饭菜汁盆中讨个生活,吃得饱嘛,已经算是幸运,冷饭中或混有烟头或味道甚差,只好装作木知木觉,有什么选择?乞丐没有选择。打那个时候开始,已有悲观思想。偷生,没有人可以达到他理想的生活,都在苟且偷生。
“我要赚许多许多钱,到瑞士升学,坐私人飞机,成为世界名人……”说出来仿佛已经发泄掉。傅于琛看我一眼,“没想到你也同一般孩子一样。”“但我没有真相信这些会发生。”我颓然放下挥舞的手。“坏是坏在这些事时常发生,就像奖券一样,每期都有人中,你说引不引死人。”“你是怎么中奖的?”“苦干二十五年一毛一分赚回来的,”他跳起来,“什么奖!”我摊开手,“有什么味道,什么都要苦干二十五年,无论什么,一涉及苦干,即时乏味,二十五年后已经四十岁,成功有什么用?”傅于琛啼笑皆非,“女孩子最难养的时候是十五六岁,毫无疑问。”“为什么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为什么种苦瓜得苦瓜?”我继续发问,“为什么树上不长满甜蜜的成功果子,有缘人摘下来就可以一口吃掉?”傅于琛坐在安乐椅上大笑起来。
“他只是想解释。”“但没有人会对他不喜欢的人解释什么。”
他有他的忧虑,有他的愁苦,但同时他心中也有许多许多许多希望,这是他与我不同的地方。
人是最难得的资产。
承钰,天下有太多的有为青年,毋需刻意栽培,总会得出人头地闯出来,不用你我操心。
我尊敬他。但有什么用呢,我的爱不够用,不足以给别人。
他也不断投考奖学金,也获得面试机会,可惜永远有人比他更有为更上进。
长了那么大,他才第一次知道如愿以偿的欢欣有这么大。
宿舍是间打通的大房间,每人一张床,一共五个床位,卧榻边一只小茶几,浴室在走廊尽头。我苍白地想:这个简陋的地方像哪处?对了,像儿童院,同孤儿院的设备一模一样。众穿衣脱衣 ,当众熄灯睡觉,醒来每朝取过嗽口杯毛巾到浴室去洗脸刷牙……不行。
对同学姐 妹来说,巴不得有群体生活的热闹经验,因为在某处,另一个温暖的家,关心她们的父母永远在等她们。这里,这里不过是学生营罢了,衣服,周未捧回去洗,爱吃什么,吩咐母亲预早煮下……我不行。我什么都没有。
那种面筋般粗的大雨,连接下了一个礼拜。可以想象公路车上兵荒马乱的情况,多少学生要在那条斜路上淋湿身子。中学时就有同学到家政室借熨斗,熨干滴水的裙子。而我,坐在司机开的宾利里面,隔着车窗,一切不相干,大雨是大雨,我自捧着本书在车内读。这倒无所谓,然而不应天真到以为能够到外面世界生活。
为什么不能咬紧牙关度过那两年呢,有同学作伴,不会太难过,她们可以,我也应该可以。傅于琛说:“但你有选择,她们没有。”
“我知道有人要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之类的话,不过我现在活着,箱子里面,都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东西。”
“我们仍在舞池中,生活本身是一场表演,活一日做一日,给自己看,也给观众看,舞蹈的名称叫圆舞,我不担心,我终归会回到你身边,你是我最初的舞伴,由你领我入场,记得吗?”傅于琛拉一拉我头发,“这番话原先是我说的。”“你所说的,我都记得。”
斜眼看曾约翰,他一脸兴奋之情,难以抑止,看来想脱离牢笼已有一段日子。同样是十七八九岁的青年人,对一件事的感受各有不同,甚至极端相异,都是因为命运安排有差距吧。
我放下手中的《红楼梦》,对大个子说:“你,走开!”又对约翰说:“你,坐下。”大块头讪讪地让路,碰了不大不小的钉子。约翰面孔涨得通红,连脖子也如是,像喝醉酒似的,看上去有点可怕。“何必呢,大家都是学生。”约翰悻悻地说:“将来不知要应付多少这种人。”
在等候行李时,看见大块头,约翰还要扑过去理论,那大个子怪叫起来。我用全力拉住约翰,“再这样就不睬你,你以为你是谁!”这句话深深刺伤他的心,他静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