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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24号
“带你飞成都。” 我把两张机票的截图拿给她看。
杨小云涨红了脸,想抬头看我又低了下去,小手握紧衣角,沉默良久才拒绝我:“不去。”
2015年的夏天,大二,赵雷的《成都》还没出专辑,只有他在北京演唱会上的live版,嘈杂的弹唱录音放到网易云音乐上,我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地单曲循环着。
就在那个夏天,一节无聊透顶的专业课上,我照例趴在桌子上睡觉,无奈昨晚的睡眠质量超高,课上小憩失去了兴致。我取出耳机循环着《成都》,脑子里意淫着成都的街头巷尾。老师看我这节课没睡觉有些反常,他也反常地放下书本,推了推眼镜:“武子翔,你在听的啥玩意?”
于是就有了我被叫上讲台的情节,我望着窗外接近四十五度的夕阳,双手揣进裤兜,对着全专业150多人,展示了我让人作呕的歌喉:
“让我掉下眼泪的 不止昨夜的酒,
让我依依不舍的 不止你的温柔,
余路还要走多久 你攥着我的手,
让我感到为难的 是挣扎的自由,
分别总是在九月 回忆是思念的愁,
深秋嫩绿的垂柳 亲吻着我额头。
…… ”
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我的不要脸吧,打发一句“扣你平时分五分!”就把一场闹剧挥之不谈了。漫不着调的人干不靠谱的事儿,正合适。
回到座位上,杨小云从年级群里加了我的微信:“你好,我是三班的杨小云,刚才听你唱赵雷的《成都》,好激动好激动,我们竟然在听同一首不出名的小道民谣,可能这种剑走偏锋的歌总能让人听出自己吧。”
什么意思?我就不能听这种民谣?只能你这种乖乖女、学霸才能文艺一发?我回了一句:“那你看!” 不知道隔着屏幕她能不能感到我嗤之以鼻的态度。
“你也喜欢成都吗?”杨小云显然没看出来我的反感。
“嗯,还行吧,等我得了奖学金就去看看。” 我自己都笑出了声,我能得奖学金?
“厉害啊!成都是我最向往的城市了,安静悠闲、空气中弥漫着火锅的香味、所有人都懒洋洋地摇着蒲扇打着麻将。”
“没错,挺适合我这种没啥追求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课堂里有个叫杨小云的姑娘,当时,我绝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里,她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
从那以后,微信这个沉寂了半年的聊天功能重新被开发出来了。开始的时候,两人是闲着无聊扯上几句,也不着急对方回不回或者回的内容是什么,不问在不在也不说你先忙吧,我打完篮球才回复她食堂的黄焖鸡怎么样,她逛完街才告诉我今天留的作业是什么。这样没有开场词也没有结束语的聊天,或许能一直聊下去。
只要认识一个人之后,上帝就会刻意安排你们相遇,让彼此熟悉。我的意思是说你就摆脱不掉了那个所谓缘分的东西。所以,我在晚上的食堂多次碰到杨小云一个人,坐在固定的位置扒拉着米线,我端着黄焖鸡凑到她面前:“这不是杨小云吗?怎么老一个人吃饭?”
“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你是去自习吗?巧了,Me too.”
然后她拿着一套四级真题,我拎着一本《唐诗三百首》,一路上扯个没完没了,我放肆地吹嘘着自己多么混蛋,上课看心情、逃课是家常便饭、捉弄同学、惹怒导员等等,她只是点头,不反感也不膜拜,然后再聊起民谣、说起成都,就头头是道,扯着我走慢点,介绍起锦里、宽窄巷子、人民公园各式各样的热闹,介绍太古里在哪儿许愿最灵,玉林路的路口有没有酒吧 …… 俩人聊到兴致便不去自习了,坐在半坡亭的长椅上促膝长谈,聊聊音乐、文学、电影、中学生活、校内八卦,谈谈理想、人生、家庭、择友观 …… 我们谈论除了爱情以外的所有东西。
两个刚刚接触的人就开始袒露心扉,说好听点是相见恨晚,难听点就是孤独。但谁能抗拒生命里出现一个愿意陪你聊天的人?
渐渐地,我们的聊天开始长谈阔论,每天洗漱完上床就开始闲扯,一直扯到断电断网;周末的上午从睁眼就开始聊,一直聊到腹内空虚不得不暂停下去觅食;每天吃饭相互告诫,每晚睡前互道晚安。
漫长的暑假我们坚持如是,各自在天南海北的地方经历着杂七麻八的小事儿,互相交流然后点头称是,好像对对方的生活非常感兴趣。我以前特别讨厌屁大点事都拍张照片发个朋友圈,后来我终于理解了有人分享那屁大点事是多么幸福,杨小云,就是我的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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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秋天,大三,我抱名加入了新生教官的队伍,为发扬学生教官的特色,我艰苦训练、昂首苦干,终于不负众望地晒黑了一圈。早上带队的时候遇到了杨小云,她全不顾本教官的颜面,用喊口号般的声音叫到:“武子翔,你这也太黑了吧!” 惹得队伍里的学妹们一阵窃笑,尴尬异常。第二天早上带队时,杨小云追上来塞给我一瓶防晒霜,女用的,呵呵,我安慰自己:亡羊补牢的事儿重在心意吧。
经我循循善诱、因势利导、卖萌叫苦、诱惑威胁的多手段齐下,杨小云终于同意在我训练时去操场送水。在她去之前我把所有的水都藏起来装作很渴的样子,然后表示深深的感谢,借机我当着整个方队的面介绍到:“这位是你们同专业的学姐,杨小云,成绩特别好,年年拿奖学金,是你们学习的榜样!” 此时她的脸红和尴尬肯定不亚于她那嗓子“武子翔,你这也太黑了吧!” 。她跑开后方队里顿时一阵嘘声和骚动。
从国庆节开始我就策划怎么跨年,当然是和杨小云。我用了大连到旅顺的时间确定了方案——旅行跨年,地点定在成都。
我开始“弃恶从善”,游戏玩得少了,篮球打得少了,甚至课都上得都少了,一天两份兼职,挣得比我妈都多,想着将来走在成都街头不差钱的感觉肯定特别爽。
杨小云问我怎么老逃课,我委屈地说:“最近我发现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后来我终于搞明白,原来是这学期课太多了,我老在那坐着,腰椎都快突出了,所以我逃课出去锻炼身体了,没事,不用替我担心,我还好。” 我自己都能想象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有多贱,杨小云送我一句“有病”就不管我了。
12月24号,我买好了机票,她和室友聚会结束,路过男生公寓的时候,我下楼送了她一个苹果,顺便告诉了她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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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26日,我生日那天请杨小云吃了顿火锅,她送了我一个钱包(我发的链接),回学校的路上我俩提前下了公交,沿着人行道走了一会儿,杨小云问我生日愿望是什么,我说,和你一起去成都。
“行,回来的机票我买,旅游期间花的所有钱我俩平摊,晚上住青旅,白天坐公交。”
“听你的。”
第一天就去了赵雷歌里唱的那个小酒馆,我捧着单反拍了文艺起来美到爆的杨小云,带着点高冷的气质,眼神从不注视什么,头发顺到耳后,偶尔冲你笑一下的时候,眼眯起来,荡起小酒窝,笑得很含蓄,笑完立马恢复安静。
我们一起在锦里逛小店,各自写贺卡寄给朋友,我给室友写了一个,看她没写完我又给室友写了一个。
我们去宽窄巷子拍那些旧得很好看的建筑,看在历史沉淀的份上,我俩难得合影了一张。
我们一起在青旅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朋友装逼打诨、讲段子谈理想、聊生活聊爱情;我们一起去吃各种火锅、串串,无辣不欢,爽到怀疑人生。
去人民公园泡了一下午,看大爷小伙们打麻将、看阿姨姑娘们跳广场舞,在小湖里划划船,装作无所事事、慵懒自如。
跨年夜那天,我们去了能把人挤瘦的百年金街——春熙路,人和人摩肩接踵,领略到了成都繁华的力量,我一把拽住杨小云的手:“别跑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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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秋天,大四,我们已在考研的路上准备了半年,早出晚归,各自为梦想而操劳,我曾经想过一起追梦会不会爽一点?她说考研要留在大连,家人希望她安安稳稳地在这儿读书上班、成家立业,我说我要回南方,任何一个城市都行,我喜欢那种感觉,像你一样精致细腻。(最后一句话没说出口。)
爱使人敏感、失误,彷徨,爱又把一切加以调节和弥合。
所有的感觉都在指向我们终将在一起,但是越逼真越觉得不现实,我何曾想过有个人这么重要?何曾想过我和杨小云这姑娘还有分开的一天?我们都以为这样走下去挺好,名不正言不顺,兀自嗨到尽兴。
2016年末,考研结束,英语答得手足无措、专业课二完全是没见过的题目,我深知考研的失败,也算没出乎预料,混混浪荡子想的什么深造?早点去社会大熔炉练练筋骨也好。
“杨小云,我考砸了,现在打算出去闯闯,我先给你探探路,攒攒经验,到时候哥罩着你!”
“你是去成都吗?”
“嗯!”
迎接2017年的前一天,我背个大包像民谣歌手一样踏着忧郁的脚步,走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手里拿着到上海的车票。
我终究还是没去成都,我终究还是和杨小云失去了联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