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王妃生得很美
亥时的承王府,出奇的比白日里热闹许多。
连府中的老管家都未曾见过这般场面——沈厌觞是冒雨回来的,回来时还紧抱着衣袍染血的我,直直往暖阁去了。
连着一个时辰,暖阁中进出的人就未断过,直至亥时末,才将将打点完毕。
此时的暖阁中,仅剩了我与沈厌觞两人。
自回来后,我便一直蜷缩在床头,不曾挪动半分,腿上的伤也只是草草处理了事。
沈厌觞坐在我身侧,默声许久,最终只问出一句:“你,好些了吗?”
“谢殿下关心,或许有好些吧。”
“是本王的不是。”
“与殿下无关”,我打断他,“是我非要去樊楼喝酒,是我非要不带侍卫出门,是我……”
“戚小姐都告诉我了”,这回换做沈厌觞打断她,“她来寻本王求救时,痛骂了本王一顿,质问本王为何不同你交代去平淮做什么,为何只留个什么都不说的榆木疙瘩来看护你……”
“那殿下,现在愿意同我讲吗?”
“本王生母是平淮人士,昨日,是她的祭辰。前些年都因战事耽搁了,本王颇为遗憾,今岁难得有空闲,更何况月余后本王又要经战事,怕往后再无机会前去,便想着走一趟。本想着,留个成誉于此,若你想问什么寻他就是,可谁知那个榆木疙瘩……往后再不会了,若你想问什么,可直接来寻本王。”沈厌觞话中尽是歉意。
“问什么都可以?”我试探道。
“嗯。”
“敢问殿下,为何想要娶我?比起殿下,我自认家世不显,容貌不显……”
“不,王妃生得很美。”沈厌觞望着面前人灵透的眼眸,专注地道。
我惊地抬眸,恰巧与沈厌觞四目相对。
“本王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若非要问缘由……”沈厌觞轻笑出声,“可能是那句“何妨之有”吧……”
?!
那不就是,一月前我刚穿书过来时,在樊楼同戚书书说的话吗?
“九九,听闻尚书伯父在给你议亲啊?听说还是要从武将里择选?”
“或许是吧。”
“这怎么能行!本朝向来重文轻武你又不是不知,你一个尚书千金,嫁到武将之家也太委屈了些。”
“世人偏见罢了。一朝繁荣怎可能只靠文臣,若无武将,何人来保边境平安?”
“可你毕竟是尚书府的嫡小姐啊,若嫁一个小小武将,你真的甘心?”
“何妨之有?”
本是无心之言,却被“有心人”听了去。
“想起来了?”沈厌觞问。
岑桑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这便是殿下娶我的理由?其实我当日只是……”
“我知道”,沈厌觞柔声应道:“不管如何,还是谢谢你。若不是你这一句,也许我一月前就死在北境了。”
“殿下……”我有些动容。
“好了。天色晚了,你睡吧。”
说罢,沈厌觞便起身离去。
他怕他再待下去,便会情不自禁同她讲更多,甚至讲到他在北境经历的种种——无人知晓原来杀伐果决的承王殿下,竟然也会在听到闲言碎语时感到挫败,竟然也会因一个女子的一句话而重振信心。
当然,这些他都不会告诉她,毕竟那段日子实在是太苦了,若是同她讲了,定然会把她吓到。
“成誉,看看你办的好差事?”
暖阁外,沈厌觞一边守着我,一边在与侍卫成誉“谈心”。
“殿下,不是您说,不让同外人讲您去平淮做什么吗?”
“本王就不该指望你懂这些……”沈厌觞叹了口气,继续道:“她不是外人,此前不是,往后更不是。”
“是,殿下。”成誉虽不懂其深意,但既然殿下说了不是外人,那就不是,听殿下的一定没错。
暖阁中则是另一番景象。
「“小姑娘,你就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小姑娘,过来坐嘛!”」
「“来小姑娘,陪你段总喝一杯?”」
「“哎你别说,那个女的看着单纯,玩手段可有一套。”」
「“可不是吗,还想靠领导上位,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不!我没有!我没有!”梦中场景如同难以消融的冰凌,毫不留情地刺入我的脑海。
一瞬,我只觉全身尽是刺痛之感,不由得尖叫起来。
“九九!”沈厌觞闻声,立刻推门进来。
“我不是,我没有……”我惊醒过来,抱着腿缩在一边。
沈厌觞见势,打了个手势让成誉先行退下,而后倚着床榻坐下,轻声问:“出了何事?可以告诉我吗?”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真的梦……”我紧紧抓着衣角,像极力抓住一根浮木一般,“在另一个世界,我遇到了很多事,后来我侥幸逃脱,在熟人的帮助下报了警,可那些闲言碎语却根本不肯放过我……为什么,最终那个畜生只是以公事调职的名义体面地走了,而我却要经受这些……为什么……”
“梦都是假的,承王府里不会有这些。”
沈厌觞虽不知我说的是何意,但见我这副模样,还是情不自禁想要安慰,甚至,自己的心也会跟着一起痛。
“殿下。”
我再也忍不住泪,往沈厌觞怀里扑去。
“你……”沈厌觞有些吃惊,但片刻后他便反应过来,一只手回搂住我,莞尔道:“罢了,你靠吧。”
“我在。”
“殿下去睡吧,我这副样子定然也是见不得人的……”我想要将他劝回。
沈厌觞只是一笑:“王妃这么好看,怎么会见不得人?“
“睡吧,我就在此守着。”
4.等我回来
是以第二日晨起,我见到的是靠在塌边小憩的沈厌觞。
这是仿佛是我第二回瞧见他的睡颜。
同新婚那日不同,今日这张脸,瞧着却格外顺眼,顺眼到想要用手拂过他的眉眼……
可惜这个念头刚起,沈厌觞便转醒了。
“怎么醒的这样早?”
“我……向来睡得浅。”
“那一会儿可以再补个眠。”沈厌觞说罢,便要往外走。
“殿下去哪儿?”岑桑九叫住他。
“上朝。等我回来,九九。”
沈厌觞那一双好看的明眸就这般望着我,望得我有些脸红。
“殿下,唤我什么?”我有些吃惊。
“九九。”少年的眼中多了几分骄傲的意味。
待我回过神来,沈厌觞已穿着朝服走远了。
“这个场景,怎么有些熟悉……”
我喃喃自语着,忽然想起穿书前看的网友剧透——完了完了男主上朝回来马上就要去打仗了,马上就要遇到山洪了啊啊啊啊,我要刀了他那个奸臣师父!
不好,接下来沈厌觞要被奸臣暗害了!
“不行,他不能死……但当朝左太师毕竟做了他十余年的师父,若毫无证据直接揭破,他定是不会信的,怎么办……”
“山洪!”我突然灵光一现,“对,既然是遭遇山洪,一定是在北漠地势险峻之地!”
“来人,取堪舆图和笔,还有北周图志来!”
自那日后,沈厌觞一直忙到夜幕时分才归,岑桑九也没闲着,日夜专注于分析地形、山势,将或有险势之处,逐一标出,再查出上一次地动的时间,进行排查,如此反复,直至手腕发酸才辍笔就寝。
一月后。
“九九,你这是在做什么啊?”戚书书本是来探望我,想邀我共用晚膳,但见我如此专注也不敢打扰,直到将将有了要完成的意思,才问道。
“我取了堪舆图,在勘查地险。”我一边说着,手上的工作却没停。
“这、这如何能看出来?”戚书书很是吃惊。
若是你学过现代的地理知识,你也能看出来。
但这些,我自然是不能告诉她的,是以我不答,只是莞尔一笑。
“你做这些,是为了殿下?”
“只是为了……报他的救命之恩。”
“真的?”戚书书一脸八卦地看着我。
“自、自然是真的。”我囫囵答道。
“那你心虚什么”,戚书书坐上桌,顺势挑起我的下巴,道:“嘿嘿,你肯定是喜欢上他了!你的神情早出卖你了!要不是我那日骂醒了他,那个冰块哪能这么快开窍,将暗自思慕你的事宣之于口?说吧,打算怎么谢我啊?”
“你够了,再说今儿就别在这里用膳了!”我别过脸去,故作威胁道。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可好?王妃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留我用膳吧?”戚书书讨好地道。
“恐怕要让戚姑娘失望了,今晚王妃不能陪你用膳。”沈厌觞自外头走进来,同我莞尔。
又转而对戚书书道,“本王已预支了王妃今晚的时间。”
“殿下你……”戚书书看沈厌觞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不敢多言,于是可怜巴巴地望向我,“九九……”
“我今日不大得空,明日定来寻你。”我安慰她。
“好,不打扰你们小夫妻说话,我明日再来,哼!”戚书书气鼓鼓地离去。
“在做什么?”沈厌觞问她。
“随手画几笔罢了。”我抬眸看他。
或许我自己都并未察觉,此刻我的眸中尽是笑意。
“看来我们九九,不仅人美,画的画也美。”沈厌觞调笑道。
这一次,我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只是专注地盯着他。
好似有许久,我都未曾好好看过一个人了。
曾经,因被那些莫须有的骂名浸染久了,我常常不自觉回避他人的眼神,可如今在这里,却全然不同了。
“在瞧什么?”
我只是摇摇头,顺势转移话题:“殿下怎么今日这么晚才回来?”
“北境递了急报,不得不加急处理。”沈厌觞顿了顿道,“九九,我要出征了。”
我其实并不意外。
算着日子,也是该去了。
但真的到了这一天,我还是有些后怕:“多久可归?”
“此战艰难,变数极大,一月有可能,半年也有可能。同去的副将撺掇我们不要同家中人说,但我想着,还是不该瞒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顾好自己,你只需在家画画画,阅阅书,安心等我回来。明早也不用来送了,多睡一会儿。”沈厌觞故作轻松道。
我被他这番话激得几欲落泪,最终还是忍下泪意,取过那幅标注得满满当当的堪舆图,交到他手中:“殿下收好。我知殿下的恩师左太师足智多谋,营帐中也有不少智勇双全的人物,但他们对这地形地势未必有底。殿下若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可以看看这个,万不可轻信旁人。”
“你……这是何意?”
“殿下只需记得我的话。我信殿下,自有决断。”
我其实并不敢赌,毕竟一边是指点了他十余年的左太师,一边是才娶进门不久的王妃,若真到危急关头意见相左,他多半还是会选择信太师之言吧……但若什么都不做,就真的完了。
“好,我会记得。”
与我所想的不同,沈厌觞竟是很快便应下了。
那晚月明风清,我们在水榭亭中坐到很晚,直到风中夹杂了几分寒意,沈厌觞才抱着我回了暖阁。
05.余响
自沈厌觞出征至今,已有一月。
我记得甚是清楚,出征那日是个艳阳天,他说这是个好兆头。
就前段时日来看,确实是如此——沈厌觞每隔几日便会给她去一封信报平安,但近几日却渐渐没了音信。
“九九你别担心了,或许是殿下已然大胜,正同将士们收城池、把酒言欢呢!”戚书书在一旁边啃着鸡腿,边安慰道。
“白杨,备马!”
白杨是沈厌觞留下来保护她的侍卫。
“是,王妃!”
“哎,九九你这是要做什么?”戚书书很是惊讶。
“去北境,苛城。”
或许已经赶不及,但此番若不去,我知我一定会后悔。
“什么?!你疯了吗,北境那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女郎你要如何……”
“我的命是他救的,若是我没有遇上他,我现在会活成什么糟糕的样子都不知道……如今他遇险,我自然要帮他。书书你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我随手收拾了行囊,便飞奔出府。
北境,苛城外。
大帐之中围满了身着戎装之人,还有一位着墨蓝长袍的年长男子。
“殿下,眼下的状况,强攻已不可取,不若在地势险峻之处设下埋伏,消耗敌军兵力?”
为首之人眉头紧蹙,看了看方才将领提及的山岭岔口,转而问身旁的蓝袍长者:“太师以为如何?”
“臣认为此计可行。”
“好,明日大军开拔。今日就到这儿,散了吧。”沈厌觞意外果决地答应了。
“殿下,末将以为倒不如……”成誉见众人散去,还是不死心,想要再次道出所想。
“想说此处不适合设伏是吗?”沈厌觞抢先道。
“是。既然殿下也如此想,为何还要……”
“快要得手的时候,是最容易急躁、最容易露出马脚的时候,谁也不例外。明日令太师带来的府兵先行,另外,传令,取八千骑兵精锐殿后,你我,也殿后。”沈厌觞意味深长地道。
“是。”
第二日。
“臣在此处,等候殿下凯旋而归。”左太师年事已高,不便出征,只履献策之责,如今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便作揖同沈厌觞告别。
“太师,告辞。”今日的沈厌觞说话戾气有些重,说罢便飞身上马。
“开拔!”
“是。”
约莫半个时辰后,大军基本抵达了预备“设伏”之处——雁落山。
此处还真与九九所绘的样子无甚差别,沈厌觞暗想。
“殿下,末将怎么觉得前方,山势崩塌得有些厉害啊?”
大军到时,此处正下着滂沱大雨,沈厌觞一并人虽然行在队伍之末,但仍能望见远处泥石自山坡侧滚滚而下的境况。
“众军听令,撤!”沈厌觞即刻调转马头,在后方的精骑均跟了上去。但深入山间的几队左府人马却面面相觑,怀疑是否听错了。
“方才殿下说撤?”
“可昨日不是商定在此处设伏吗?北境的完颜将军还等着我们呢!”
正在众人犹豫不决之时,忽然有人叫起来:“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是山洪!快撤!”
这时哪里还有人顾得上与北境的“君子协定”,皆四散而逃。
但山洪却并非玩笑,最终此处还是被山洪无情吞没了,所有细作尽数葬身于此。
此时,沈厌觞带着精骑一路飞驰,将将就要到苛城下。
“殿下,我们现下该如何?”
“强攻!北境定有不少人马调出,于雁落山接应那细作,定想不到我们会此刻强攻。”
“是!”
“众将听令,强攻入城!收复北境!”
“强攻入城!收复北境!”
号角声响彻天际,激起了将士们浴血奋战的斗志。
沈厌觞亦然。
这是他第二回站在这片本该属于北周的土地上,上一回他不慎被敌军将了一军,以致伤亡惨重,自己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在援军驰援后,才得以险胜。
这一回,他暗下决心,必不能重蹈覆辙,必要收复北境,必要活着回去见他的九九……
“杀!”
沈厌觞紧了紧手中的利剑,牵动缰绳,带着一队精骑,打散了如狂风般席卷而至的北境精骑,逐个破守,最终阻断了余波未尽般的攻势,在一片火海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砰——砰——”
攻城木破开了境绝城主城门。
他们,胜了!
沈厌觞回身望着徐徐进入境绝城的军队,露出了久违的笑。
他做到了。
他终于做到了。
"沈厌觞!"
来人清澈的眼眸,沈厌觞分外熟悉。
那是他的九九!
但当真正见到面那一刻,沈厌觞还是愣了愣。
毕竟此处是方结束了一场大战的孤城,黄沙漫天,兵戈铺地,血腥气笼罩了整座城池,便是常年征战的将士看了亦会心有余悸。
可他的九九,居然来了这里。
见他愣在原处,我跃马而下,行至他面前,扶上他的眉宇,忍住泪意,含笑道:"沈厌觞,你看我说什么了,你不会有事的。无论是云波诡谲的朝堂,还是刀枪无眼的沙场,都带不走你。"
"嗯,九九说的对。"
沈厌觞在我额前轻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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