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柴旦是青海省德令哈市的一个小镇,身处茫茫荒漠,看似孤寂,却又不孤寂。
我们一行五人,来到镇上已是入夜。夜晚很冷,街上没什么人,偶有车辆零星路过。两排路灯静静站在一旁,低下昏黄的脑袋,好像什么都不想理会。周围的楼房更是早早关了灯,纷纷钻进黑夜里安睡,只留下几间餐馆酒店招待游客。
走进一家食店,门口摆着简单的烧烤炉,一个烧烤师傅在那摆弄着烤串。店内四四方方,两排桌子分列一旁。后面是厨房,工人们正在里面炒菜。我们找了座位坐下来后,向烧烤师傅点了几份烤串,不忘聊上几句,才知道他是这里的店主。既然店主亲自上阵,那烤串就更值得期待了。
炉中炭火通红,热流晃动,店主随手拿出串好的羊肉羊排放在炉上,娴熟地摆弄,扇火、翻转、刷油,反复操作,干脆利落。肉串表面渐渐变色,由红转黄,由黄转褐。几点脂油滴落,惹得炉火滋滋作响,升起几缕炭烟,散发出阵阵的肉香味,把原本就已经饥肠辘辘的我惹得越发难受。撒上最后一道孜然粉,店主就把烤串送过来,盘子还没放到桌上,大家都抢着拿起烤串往嘴里送。
看着手里的烤串,上面串着四块拇指头大小的羊肉,肉香扑鼻,褐黄油亮,很是诱人。扯咬一块入口,肉质非常鲜嫩,也许这就是长期在草原放牧的原因吧,在广东是不可能尝得到的。细细咀嚼,一小股羊膻味隐隐在嘴里回荡,没有被孜然粉味完全抹去,看来,店主对配料的拿捏非常细致。整串吃完,腹中的饥饿感顿时消除了一大半,还隐隐生出一股暖流,带走身上的寒意。惊喜的是,这既果腹又驱寒的羊肉烤串,每一串也就仅仅卖三块钱而已,要是在广东也得卖上七八块。连带队司机都说,过了这个地方,就很难吃得上这么实惠美味的羊肉烤串咯。
当然,吃了那么多肉,少不了要点上一份烤馍馍,最好吃的地方莫过于那双面都被烤至焦黄的外层馍皮。店主把它剪成一块块小馍片,吃起来像梳打饼那样,味咸质脆。这时要是烤串吃多了,那就吃上一两块小馍片,这样可以解解口腻。
让人感叹的是,烤好一份羊串也就十来分钟,可烤串技术也许已经活了上千年。要知道,在那个没有锅炉、没有勺铲、没有煤气什么之类的原始社会,我们的祖先直接用火烤制食物,根据自己的口味和生活环境,一点点去尝试各种各样的材料搭配。一路走来,经历过多少朝代更迭,凝聚了多少人民智慧,最后形成了这样一种风味独特的饮食文化。想到这里,口中的羊肉越嚼越香厚。
店内的食客越来越多,刚刚还零零散散地坐着两三桌,后来爆满到连拼座的位置也没了。来这里找吃的基本都是外地游客,路过这里,忍不了夜间寒风的凛冽,更忍不了烤串香味的诱惑,走进店里坐下,要过几份烤串解解嘴馋,再点上一些主食,就这么边吃边聊,聊着各种各样的旅途趣事,聊到了精彩的地方总会哈哈大笑,很是热闹。从口音听出,他们来自好几个省份,河南、江苏、四川等等都有,当中还坐着几个广东人。离家好几天,在两千多公里外还能听到有人说粤语,真有点他乡遇故人的兴奋。
吃饱后有点无聊,随处看看别人聊天,突然愣了一下,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老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门口靠墙坐着,只见他衣服褴褛、满身污垢,脸上还有一大块明显的烧伤疤痕,看着让人害怕,路人经过都刻意避开。我心里一咯噔,这下子店主麻烦大了,要是这老汉赖在门口不走,哪还有人肯进来吃饭?
我看了看店主,只见他忙着把菜送到客人桌上,转身一看到那老汉,竟然笑着走到门口,把老汉扶到自己的收银台坐着,很热情地给他送上热茶饭菜,还特地烧了几把烤串放在他旁边。那老汉也没说上一句谢谢,拿来就吃,好像很理所当然似得。这下我就懵了,店主怎么会对这个邋遢老汉那么热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着想了一会,感到店内有点闷,便出门外透透气,正巧遇到店主出来抽烟休息,于是仍不住问了店主刚刚那回事。店主见我这么一问,低头深深地吸上一口烟,好一会才缓缓呼出。那烟雾象灰丝绒一样弥漫开去,便听到他长叹一声,娓娓说出个中缘由。
好几年前的一天夜里,店主在打烊前,正要送最后一份外卖,本想地方不远,店里也没客,离开前就没把在店里熟睡的小儿子叫醒看店。没想到送完外卖回到街口,就远远看到自家店门起火,一大帮人围在店前扑救。店主想着小儿子还在店里面,疯了一般冲过去,来到店前却看到小儿子完好无损,站在路边一直在哭,他身旁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看,竟是那老汉!后来才弄清楚,店主走后,一阵大风猛地刮来,把店前没有熄灭的炭火火星吹到旁边的煤气瓶。那煤气瓶的线管老化,隐隐有煤气渗出,一遇到火星瞬间起火。等到人们发现,门前已经是一片火光。那老汉正巧路过,听到店里有孩子哭声,立刻冲了进去把孩子救出来。就在他冲出来的时候不觉意被大火烧伤了脸部,出来后晕了过去。
说到这里,店主抽了口烟,眼眶不经意间泛起泪光,指着老汉说,要不是有他,小儿子肯定就这么没了。后来店主本想好好答谢老汉,见他无儿无女,整天疯疯癫癫在街上到处流浪,便想找一个地方把他安顿下来。无奈,那老汉住不过几天,又回到街上到处流浪。听到这里,我看着那个老汉,顿时不再觉得他邋遢可怕,反而觉得他很干净、很可亲。
回酒店放好行李后,我又到街上便利店买东西,又遇到那老汉在路上拿着烤串边吃边走。我想了一下,就走过去跟老汉打了声招呼,问他为什么当时情况这么危险还去救店主的儿子。他说,很多人都嫌弃他脏,嫌弃他脸上有个大伤疤,不愿接触他,就那店主很好人,每次都烤上几串羊肉给他。听到他说完后,我顿时明白了一些事,好想说出点什么来,却欲言又止,怔怔看着那老汉。他把刚吃完的肉串棍子随手扔到地上,用袖子擦了擦嘴,便哼起歌地走了。
第二天清晨,我们离开酒店,在街口等待其他车队同往下一个景点的时候,我无聊得看着窗外景物发呆,蓦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认真一看,又是昨晚那个老汉。只见他一边跑着,一边挥手向前面的路人大声叫喊,几个路人以为他发疯,纷纷跑开。我惊讶之余,无意间,看到他手上拿着一只崭新的小钱包。这时,同伴问,这不是昨天的疯老头么,我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笑了笑。这时旭日东升,晨光金黄,撒在远去的老汉上,那背影虽越小,但显得格外的耀眼、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