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彤是个容易孤独的孩子,家里四姐弟,就她放在姑妈家带。虽然院子里也有很多小朋友,但她总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
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感知到生命不是永久的,坐在院子里帮姑妈摘苗上的花生,一边看看黄昏天上稀疏几颗星,想着人会死去这件事情。
一开始会很兴奋,心跳加速,死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如村里葬礼上那些挂在堂屋墙壁上的画作所描述的,历经各种酷刑呢。那还有灵魂吗,会四处飘荡吗?天空那么空旷,她越看越觉得自己渺小,黄昏的云层翻滚,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启示。
想到自己死去可能一切都没有了,瑜彤往往就会陷入一个奇怪的情绪。这时感觉浑身都开始颤抖,眼神四处游荡,极力避免自己再去想这件事。我还小呢,还有很长时间去经历,等长大些再去想吧。
在乡下生活,大人们最爱聊一些奇怪的故事。鬼打墙啦,鬼上身啦,鬼火游荡之类的。她虽然害怕听这些,但对待生命这件事又有了些安慰,也许自己最终离开这个世界还能以另一形式存在哩,即便成了鬼,那也要安静本分的做个善良的鬼。
渐渐长大,接触的知识越多,瑜彤对生命越失望。人体好像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死去之后就分解成了各种元素。记忆里自己经历的一切,那些想要记住的瞬间,那些对白,那些喜怒哀乐都要统统消失了。她又陷入了五岁那年的怪圈。在某个夜里想到死亡这件事情不能入睡。多可惜啊,什么都留不下,自己有这么多故事,认识了世界上这么的多人。其实一点都不多,故事也没那么精彩,瑜彤却固执地觉得珍贵无比。
到了通讯发达的年代,接触新闻变得简单。好像这世上每天都有人意外的死去。有小孩,有成年人,有天灾也有人祸。瑜彤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小时候在墙角用心观察的蚂蚁没有太大分别,一样那么的脆弱。顽皮的孩子用编织袋点燃的火,瞬间就烫死了。
她常想着自己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以及死亡的方式。遇到迎面而来的汽车,只要自己走过去几步也许就死掉了,路过高架桥,只要爬上去一跳,又是另一种死法。打雷天劈到自己,当然概率很小了,应该也不能幸免,盯着头上呼呼转动的电风扇,掉下来恐怕也不好受吧,看着插座里的铜板,碰倒了也就完结了吧。
她心里好像有个魔鬼,随时诱惑她,去试试吧。但生命的本能却阻止她去避免这一切。活着真不容易,岂是西天取经的八十一难能比。可她不知道,还有另一种可怕的魔鬼,那就是情绪,生命里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夫妻吵架,生意失败,众叛亲离什么的,她倒是不曾经历,得知相恋五年的男友出轨后,她第一次达成了与魔鬼的交易。
站在高高的楼顶,底下聚集了围观的人群。
你快跳呀,他们叫嚣着。也有劝慰的,姑娘不要想不开呀,你还那么年轻,大把的年华等着你去经历呢。
她磨蹭着,心里在想什么呢,没有人关心吧。在等男友来吗,他会来吗,不知道。来了自己就不会跳了吗,不见得,也许来了反而要跳给他看。人越聚越多,消防员布置好了气垫。这一切就像电影场景,只不过电影剧本都是安排好的,她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
明明已经决定了的,为什么从夜里犹豫到天亮呢,她有点责备自己了。要是早点跳下去,就没这么多围观的人了吧。还是舍不得呢,魔鬼你别催,让我再回忆回忆。
他们找了一个专家过来了。姑娘,这世上还有关心你的人呢,你这样死了,她们要伤心啊。把我当成你最舍不得的人,把你的难过告诉我好吗,把你的抱怨,对世界的不理解都告诉我,再做决定好吗,姑娘?
熬了一夜,瑜彤终于哭了出来,身子颤抖不已,底下的看客一群骚动,她要跳啦。
如果方便,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瑜彤此刻确实很需要拥抱,但魔鬼还在纠缠,她拒绝了。面前这个人却像寒冬的暖宝宝,她真切的眼神好像渗透进了她冰冷的心,她想要了解自己。生命里那么多说着关心自己的人,有多少像她一样,真正想要了解自己,想要听听自己的内心呢?
她哭诉着对她和盘托出,讲自己的付出,讲自己的不甘心,讲童年的委屈,讲对死亡的害怕,讲在顶楼上呆坐一夜的犹豫。
姑娘,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瑜彤。
好的,彤彤,我也不夸大说一定完全懂你的内心,但我知道有比这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死亡从来都不是解脱,生活本来就是幸福和悲伤交织,有时候幸福多一些,有时候悲伤占上风,刚刚你说起你的故事,之所以犹豫不正是那些幸福的片段在鼓励你吗?孩子,当你犹豫着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说明你需要更多的爱和鼓励了。听我的话,给我一个轻轻的拥抱好吗?我保证不强迫你下来。
专家慢慢的走过去,这次瑜彤没有再拒绝。她面前的她好像带着自己所有幸福的回忆走过来,她身上也有自己孤独时的仰望,有自己绝望时的犹豫。特别是她温暖的身体与自己抱在一起的时候,瑜彤终于彻底的放松下来。久违的,理解的拥抱。
底下有人带头鼓掌,她觉得悲伤好像不那么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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