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涅法亚的天空上,有一头巨鲸,它自拉格底斯来到这里建起城市时就已经很大了,又有传说它是来自于亚涅尔罗德,可是,谁真的清楚呢?它或许应该知道,人们将其视为了这座城市的保护神——只要有它在,一切的天灾都会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抵消。
人们给它取了一个名字:格莱凯西。因为它何时何刻都在天际遨游,不论晴雨昼夜。事实上,它并没有自由,它在天空的海底游动着,只是因为它是被海洋女神缇洛娜遗弃的宠物,却被迫签署了承诺:只能留在此处方圆,静候缇洛娜归来。
一候,便是五百年。它不明白,如今的月亮还是五百年前的月亮,如今的苍穹还是五百年前的苍穹,可是如今的人为什么不再是五百年前的人们了呢?
拉格底斯看着它遨游在星河里。它身上的皮肤散发着淡蓝色的光,伴着夏日的蝉鸣一并将梦安谧着,遥望去,城中灯火零星散点,白月光今夜照着这座占地三万平方千米的城池,为城市的脊背披画上一层银纱:穿城而过的河水未到秋日的流速,缓缓地驶过每一个桥拱,通向南方,而它的清澈,是由河岸的朽砖腐石从岁月开始计时的那刻至今乃至今后见证的;拉格底斯的宅邸临着河水,在席德纳街No.2,他每天夜里都会先从遨游的巨鲸在河水中的倒影开始看起,而后顺着倒影再望向漫天星河,接着才是遨游的巨鲸,然后拉格底斯的夜晚就此开始,却常常因冥想过度而彻夜难眠。
它总是以它蓝色的光又染了白色月光,接着微染蓝了那些屋顶,那些作为城市的脊背的屋顶,一望无际,短短五百年,他们就可以如此兴旺,就连神明偶然经过这里也要啧啧称奇,就连拉格底斯本人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分明还犹在昨天一样,却确若梦幻一样不真实,这份繁荣是他前所未想的。
关于他为什么活了这么久,他自己也仍然在找寻着答案,可,这又有什么不好的?他现在可是从沧桑中汲取了许多故事,他的褶皱如一圈圈年轮在他的肌肤上爬行,他却从来没有和死亡擦肩而过,是不是艾卡修斯忘了他?忘了在某一个平静如翻过一页书一样的夜晚将他五百年这安稳如木的生命如同掐灭火焰一样轻易地结束?他在这百年来,似乎巨鲸看见了什么,他就看见了什么,不论是沧海桑田还是翻云覆雨,不论是战争还是和平,不论是生存还是毁灭,不论是黄土还是灵魂……他都看见过,似乎他早就参透了“看见”与“看到”,只是,他在别人的故事的交织中逐渐忘记了自己,那个从未嗅到过死亡的味道的老人、那个不断见证人群聚交又涣散的局外人、那个拥有着全耶德希拉最大花园却常常分享出鲜花给市民们的仁慈和蔼的市长、那个从未畏惧过“离开”和“失去”的少年……他看不见,他的回首尽是他人的繁荣和自己的荒凉,哪怕再摩挲着相片、看着厚厚的史书,一切都太远了,太远了,对他来说的“遥远”,不过是从特涅法亚的南端乘着火车到北端。他从四百七十二年前的冬夜开始,一直至今,每夜不管巨鲸的影子是否出现在河水里,他都会望着天空开始冥想。
格莱凯西似乎遗传了亚涅尔罗德生物的神性,它不会眷顾人们,也从来不会接受人们对它的祭品,可如若有了巨大的灾难,它仍会义无反顾地帮助人们。
约莫四百二十三年前,当它最终意识到了自己无法逃离这座城时,它在当时长啸了三个月,那三个月一直阴雨绵绵,空气中的水汽使人窒息,可据人们说在三个月过后,在鲸尾处的云朵莫名变成了一座小岛,格莱凯西在天际漫游到哪里,小岛就在它的尾部跟到哪里,至今也没有人上去过,直到三百年前的一日清晨,才有人发现了它在一夜之间只剩下一条锁链;那三个月之后,这座城的人们变得可以使用魔法了,却无法影响到魔法密度,因此,魔法在当时不过是一种人人都会的“魔术”而已。
今夜月明星闪,除了那些无时不刻新生的婴儿,并不会有任何人再去在意这些。
死神艾卡修斯的使者开始已经到达了城市以北。
拉格底斯的宅邸在城南的赫尔玛大桥附近,此刻他正在阳台上借着黯淡的灯光、夜月光和巨鲸的蓝光翻阅着自己的过去,并且记下今日所历之事,它们必定会成为历史的苍蓝,而非淡蓝。
第三医院在城北的俄克米莱修十字东西向的左边,这是柯尔南德的第一站。
格莱凯西向着南方游去,今夜仍然没有等到缇洛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