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讲：《巨人传》与「幽默」的发明
由我讲述的文学史开始了。姑娘，请注意，这是我的文学史，不是别的谁的文学史。你知道，每个人的生命血液里都有些不同的成分，你该承认你自己什么都未曾经历过。天哪，今天和你聊完天后，我简直觉得，你好像是早上9点刚从娘胎里生出来，11点时和我打了个照面，吃了点饭，酒足饭饱，然后你缓过神来，转过头开始问我——人原来是这么个生活法啊，真没劲。行行好，告诉我，吃饱饭以后，除了睡觉，我还能干点什么？
……等等，我可从来没有说你是吃饱了饭没事干发愁的人，当然我对这类人毫无偏见，他们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老好人了，随便和里面一个交朋友，都能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有意思一点——因为在实在无趣的时候，你可以引逗他们。这么说吧，你是个纯洁美好的姑娘，简直像光着屁股刚从贝壳里站起身来的维纳斯。
维纳斯会写文学吗，不会，维纳斯只能成为文学描写的对象。所以，我觉得，相比于写作，您更有被写作的潜质。比如，成为我这部另类文学史里的女学生和主人公。放心，我会对你的肤色外貌性格性取向有所交代的，只是要等到后面。
OK，姐姐，我告诉你了，文学——起码小说就是这么诞生的，挑逗那些像你一样善良纯洁无辜无聊的人。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人。你要相信，我是个还算尽职的文学读者和研究者。我们从那块屁大点地方的欧洲说起，现代小说是从那块地方诞生的。前现代的历史你想想都想得出来，那些白日梦似的老荷马的或者各种各样瞎眼人的史诗，神鬼，女人，血，酒，离愁，哀生——天哪，整个前现代，整个世界的文字生活似乎就只有这么点东西。这不能怨古人——他们的生活实在是太平静祥和了，天灵灵，地灵灵，圣母玛利亚保佑——他们生活在一个秩序稳定、生活有序的时代，人人都在活着，他们沉默着，做着些手头的什么活计，内心里念叨着圣母天地，天哪，生活实在是太完整无缺、万物齐备了，像那个西方人臆想出来的可疑的上帝一样，前现代人看着眼前这个世界，赞叹一声，沉默着，觉得它简直就像一个完美的艺术品，完全没有一丝丝细小的裂口。
然后，现代到来了。对于文学世界来说，现代从1532年开始，因为那一年，一个吃饱了撑的叫拉伯雷的法国医生突然屁股一拍，想起写点东西了。他写了个古怪玩意儿，《巨人传》，一个巨人国，里面都是写像你和他一样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要四处游荡游荡的人。这本书简直嘲弄一切，或者，应该怎么说呢，像你说自己的一样，对一切都感到那么新鲜有趣。生活？新鲜？——你去问问前现代的人，他们准保会摇晃着尖尖的脑袋茫然不解地望着你。问题是到了这个把屁眼这种词汇挂在嘴巴的医生那里，原来完整无缺的生活里竟然出现那么多新鲜玩意儿——
庞大固埃，故事里的一个主人公，一个像你一样纯洁无辜充满求知欲的胖屁孩，天天在那儿琢磨上大便时用什么擦屁眼才会最舒服。他尝试了很多种材料，土块，塑料，布，纱，卫生巾创可贴什么的，最后终于发现，用活的刚生下X个月的某种品种的小鸭子的绒毛来擦屁眼是最舒服的。文学史家告诉我们，这个以严谨科学实证态度研究擦屁眼问题的小屁孩，是我们最早的人文主义者。Ok，姑娘，现在你应该知道了，被叫做人文主义者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当然，这是一部人文主义著作，也就是说，这是本黄段子手册——你要听吗，我随便可以从里面给你拎出几个，听过那个关于戒指的故事吗？……你要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讲。总之，我的名字，巴奴日，也是来自这个破医生写的破故事。一个小丑一样的人物，狂爱女人，胡作非为，穿着不明不白的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档的破裤子，能讲好几口谁都听不懂的外语。他要结婚，但是一直担心自己结婚以后会被老婆戴绿帽子，变成乌龟，于是——忘了说，他当然也是个人文主义者——他连续向科学界、神学界、文学界、史学界和算命学界的多位好友求证，以探明自己结婚以后到底会不会变成乌龟。这个求证真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你知道这当然要经过相当严密的论证的——最后结果揭晓，众人众口一词：经过多方论证，巴奴日这乌龟是当定了。于是巴奴日欢欢喜喜地结了婚——什么，欢欢喜喜？奇诡吗？一点不怪。他爱女人爱疯了，爱得宁肯当乌龟。
巴奴日的故事——当然，他还有很多故事——在米兰•昆德拉那里被捧得天花乱坠，他把巴奴日，也就是我的这个形象看作是现代文学中的一个重要标志：文学中的幽默诞生了。幽默。喏，姑娘，你甩着你那个毛发稀疏拨浪鼓似的小脑袋想一想我们的古代文学，有幽默吗？所以昆德拉这么说也未尝不可。当然我们知道任何的所谓标志都是个象征物，说说而已。现在我们姑且听之。就按他的说法，OK，现在，幽默出现了。然后，文学——姑娘，文学就终于和你有关系了。为什么？没看出来吗，在拉伯雷那里，文学幽默的就是你这样无所事事的好人。不，不，不，幽默不是嘲讽，不论是我还是拉伯雷都丝毫没有要嘲讽你的意思，这一切只是事实。他在描写几个无所事事、没事找事的人。——然后这样的人被日后的时代目为巨人。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这是创造。从无事件的静如止水的完美无缺的世界的墙壁上抠下点墙皮来——他们无所事事，然后他们创造了事件。
这就是第一讲。姑娘明天再来，记得把自己收拾得像个女人一点——你总是这么樱桃小丸子的好同学的形象，哪个男人会对你有性幻想？没有幻想，人是创造不出事件来的。好了，去吧，您走好。我撒泡尿去。明天您记得请我吃饭。
「一个人的文学史」第二讲：《堂吉诃德》与「虚构」的发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