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闹钟
新年将至,大街上红灯笼挂起来了,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年货开始上架,各大商场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年味儿开始在空气中发酵。
现如今的新年再热闹也左不过一个字“买买买”,简单粗暴的庆贺方式总让人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最为珍贵的东西?
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物资匮乏,众生皆苦。尤其是农村,大家一年到头,生死疲劳,也不过混个肚饱。
但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会从艰苦的岁月中寻找到清贫的快乐,并在过年这个节日里让这种快乐空前膨胀起来,然后在各个村庄的上空酝酿弥漫,最后演变成熊孩子手中的二踢脚,不知从谁家院子里忽地窜上天空“咚”地一声炸响,年来了!
那些年,为了迎接新年,一切吃穿用度都要依靠全家人的双手去捯饬出来,其耗时之久,程序之繁,全部化作生活密码编织进了我的成长记忆中。我们吃过的每一口食物,穿过的每一件衣服,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都因家人那双手来回不停地摸挲而有了岁月的温度和质感。
刚进腊月,村里加工米面的磨坊,熬制麻糖的糖坊,制作小粉的粉坊,磨制香油的油坊,炒制干货的炉坊,盐卤点制的豆腐坊等等全都紧张运作起来。人力畜力,马不停蹄,一家家排着队守着,等着,热气腾腾的作坊里传来大家欢快的笑声。
一街两行戕刀磨剪子的,钉掌修鞋的,裁剪缝纫的,剃头理发的,杀猪宰羊的,扯布买鞋的,走街串巷卖香料的……人声鼎沸,喜气洋洋,有钱买,没钱赊,乡里乡亲互相帮衬着都要过年。
就这样,年味儿在忙碌的旧时光中慢慢发酵着,堆叠着,不可急,不可少。一切乱而有序,忙而有据,直到除夕夜达到饱满的最高值,然后随着夜空的烟花盛放开来,那种原生态的新年充满了浓浓的人间烟火味儿。
二
老百姓辛苦一年,就为过个好年,该攒的攒下了,该买的买来了,该借的到手了,剩下的就是制作了。
制作的第一件事是蒸炒货。架火的前一两天,母亲就会和好满满一小缸面粉,放在火后静待发酵,一旦发酵成功。父亲便在院里架起一轮土火,放置一屉特大号蒸锅,从院外拖来一大堆的枯木树枝,点火之后,火苗伸着舌头四处舞蹈。小孩子生来就是火的狂热信徒,烧火的工作自然非我们莫属,别看我们年龄小,烧火可是一把好手,当收则收,当旺则旺。
接下来就该母亲登场了,她把白面团成各种造型,一个个放进冒着热气的蒸锅里,然后叮嘱我们“火千万不可断,这个年过得好不好,就看你们的了!”一听此话,玩火的心就收了大半,然后稳坐火前,细听水响,不敢有半点走神。大火狂烧半时,揭开锅一看,白生生,香喷喷,馋得我们的眼都直了,但是我们知道,这些都是有数的,想吃得等到走完亲戚再说。
上午蒸完白馍,还是那轮火,还是那口锅。接着该炒年货了,先炒玉米豆,再炒大黄豆,殷实之家也许还会存些瓜子花生,一并炒来,过年时招待亲戚那将是令人惊喜的盛情款待。接下来还会炒些麦子、香料,搅拌在一起到石碾子上碾碎,正月里的某一天早上下到锅里半碗,再放些供俸过祖先宗庙的贡果,这就是热乎乎的茶面。清苦的乡下人一年到头不敢放肆,只有过年才敢挥霍一次。
蒸炒完,就是煮炸了,煮油果,煮粉条,炸豆腐,炸丸子……荤的,素的;甜的,咸的;扁的,圆的;红的,绿的;一盘盘,一碟碟,种不嫌多,食不厌精。劳动人民充分发挥个人的聪明才智,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欢庆和喜悦来。
写春联是读书人的事,谁家的孩子如果能写一手好字,在邻居眼里无疑是文曲星下凡。腊月二十三之后,就会有乡邻陆陆续续地夹着红纸找上门来,这对双方都是莫大的荣耀。你恭维,我谦虚,选字折纸润墨,笔走龙蛇之间,感情就热络起来。
三
年三十,一大早我们就被父母喊起来,父亲切肉,母亲洗菜,我们剥葱剥蒜。铛铛铛,咚咚咚,家家户户都在剁饺子馅儿。其间邻里互借,往来穿梭,谈笑晏晏,一派和乐。
下午打扫庭院,找出先前写好的对联,用一口碗大的小铝锅煮一些浆糊,用鞋刷匀称地抺到春联背面,拿到屋门两侧,目测对齐然后用心地粘贴,再拿扫炕的笤帚小心翼翼地扫平压实,仿佛对联上的吉祥话会因自己的虔诚将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
不知村庄的哪一个角落先响起的鞭炮声,接下来就是此起彼落的应和,新年真的来了。一家人围坐一团,开始包饺子,他切你擀我包,手指熟练地上下翻飞,一团团,一片片,一只只,家人把对新年的祝福和希望全部都和进面中,擀进皮儿里,包到了饺子中。
饺子在锅里沸腾,咕嘟咕嘟的香气弥漫全村,鞭炮在暗夜中飞升,霹雳叭啦地响彻夜空。跨年春晚的音乐响起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饺子,看着晚会,一年的奔波辛苦在这一刻得到慰藉。
夜深了,母亲把我们的新衣放在床头,又把炒好的干果抓一把放进我们的口袋。她希望明日一早,孩子一觉醒来,发现口袋里的馈赠,会有一个幸福的笑容,也算全了母亲对我们的疼爱之心。
一阵紧促的鞭炮连响,惊醒睡梦之中的孩子,有的还怪自己睡得太死,赶紧穿衣出门,呼朋引伴,挨家拜年。要好的四邻会分发分分毛毛的压岁钱,即使是平日里手紧的乡邻也会拿出一些吃的塞到孩子们的口袋中,今日大方便是一年大方,好兆头!
早上吃过饺子,大人都会带着我们到祠堂去磕头。长长的宗庙碑上轮资排辈刻着死去的先祖,一门几子,名讳妻儿清清楚楚。族里的长者会把这一年新逝的人名用毛笔添上去,然后挨个儿给祖宗牌位上香,再带领一众人下跪行礼。之后是对小辈的家风传承,族规教导,整个过程庄严肃穆。我们常常要走出祠堂好远,才敢蹦跳嬉闹。
四
每年春节,村头的小广场都会搭座秋千。谁家准备在今年盖新房,他会早早备下大梁,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五根一搂粗的大梁,长十余米,两两做成交叉状与地面成等腰三角形,两个三角形顶部再横一梁,然后用粗铁丝固定结实,就变成了孩子们的欢乐场。
又是谁家贡献的井绳,被疼爱孩子的男人们找出绳子的一头,绕几圈抓在手中。只见他强劲有力的胳膊有节奏的抡上几圈,突然身体下蹲,再顺势向上一甩,绳头摇摇晃晃地就飞过秋千去了,之后把从顶部垂下来的绳子捆绑好,秋千架下就传来了无赖小儿的笑声。摆动的秋千给了孩子一个飞翔的梦,这是那个年代大人们能送给我们的最大快乐。
小时候,荡秋千不亚于今天的蹦极,是勇敢者的游戏。胆大的男孩子双手紧握绳子立于其上,前后发力,秋千在摆动中逐渐升高,平于屋顶,超出屋顶,平于树冠,飞越树冠,荡者雄姿英发,衣带飘飞,观者凝神屏气,心惊胆颤。胆小的孩子只能借助别人护送几下,过过干瘾,如若再高些,去时还好一些,来时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要被摘出来,往往就会脆弱地尖叫,甚至于哭起来。
那时候,公交车少,人多拥挤,过年走亲戚大多靠步行。姥姥家在县城东南,我家在县城西北,其间相隔十几个村子。每年正月初三是母亲回娘家的正日子,一大早,吃过饭,我们全家就上路了。
记忆中,父亲常带我们走一条河滩小道,九曲十八弯的羊肠小路两旁布满了村落。冬雪之后,泥泞难行,父亲把弟弟扛在肩上,母亲提着装满拜年礼的竹篮,我和姐姐相携而行。一路上,父亲边走边给我们讲故事,这样,我们姐妹沉迷其中便忘了赶路的艰辛。
新年在我们的忙碌中光临,在大家的不舍中渐行渐远。最后的狂欢---元宵节来了,家家户户又忙着做灯笼,这是一次大人们的竞技,各家的能人巧手奇思妙想,绞尽脑汁做出与众不同的作品,都想一比高下,拔得头筹。
挂灯的地方就在村里的主巷,从南到北拉了两条铁丝,各家把自己的灯笼挂起来,里面点上一小截蜡烛,摇曳的灯光在风中别有一番情丝。一路走过去,花篮灯、西瓜灯、蘑菇灯、纱灯、宫灯、龙灯,最有意思的是一挂跑马灯,里面的剪纸人物是“三英战吕布”,风不息,人不停,四人打得难解难分。
元宵节后,男人们外出谋生,女人们下地劳作,日子开始恢复如常。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孩子们长大,离开了家乡,生活变了,年味儿也变了。那浓浓的烟火味儿啊,只能在梦里重温……
(文中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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