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梦。”
过了一会儿——也可能是无数个小时:
徐仁铭的视野里浮现出浅浅红潮。他头痛欲裂,肋骨疼得要命,好像背断了,喉咙也早已干透。
气囊紧紧压在他的侧脸。仪表盘发着红光。满是裂缝的风挡玻璃整个垮下来,朝他这边倾斜。
他眉头紧锁。头脑深处,有些程序正在自动重启,有些系统失灵了,宛如机器出了故障。
他尝试呼吸,呛了一下,清楚地听见自己痛得嘶哑的吼叫。他小心翼翼地把头扭向乘客位,看到了何梦,脸朝着另一边,一动不动。鲜血从她的耳朵里流出来。
徐仁铭微弱地念着她的名字,也许只是想,但发不出声,嘶哑的音节仿佛被冻住了,气管生疼。
安全带正死死地勒在他的喉咙上。
他用右手去按扣锁,用力,咔哒,然后才能拼命吸气。安全带从他身上滑落,他一下子瘫倒在车顶。
哔哔,安全带警示灯一闪一闪,然后就是一片死寂。
他别扭地转向车门,抓住把手,使劲往外推,咔嗒一声,车门竟然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向黑夜敞开。他把上半身探出去,用手肘撑地,稳住膝盖,使出全身力气,下半身也顺利拖了出来,他仰面躺在地面上,脊椎像过了千伏电压一般刺痛。他大口吸气,痛得一逼,紧紧闭上了眼睛。
等再次睁开双眼的那刻,天旋地转。
天空像一只洒满星辰的大碗。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圆,时隐时现,却恍如日光般明亮,把苍穹下他身处的陌生大地照的光彩夺目,黑白分明。
他将视线拉回到地面。车子朝前倾斜,车头狠狠地砸进地面,车尾略微上翘。他看到底盘暴露在外,活像被翻转身体的昆虫。徐仁铭战栗不已,脊椎抽痛。
短暂喘息片刻,他打起精神,搬动双腿,把它们摆好,拼力爬向另一侧车门。他摸到前门把手,使劲一拉,咔嗒,车门打开了。此时纹丝不动的何梦映入眼帘。
徐仁铭颤抖的双腿艰难支撑着身体,他将脑袋缓缓探入车厢狭窄空间,随后用划伤的胳臂力挽着何梦,生怕解开安全带的那刻,她会重重地坠落车顶。他平稳地接住了对方,摇摇晃晃地将对方拖了出来。
不知有多久,他松开何梦僵硬的身体,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汗水不断流淌,从额头流到脖颈。稍微缓了口气,他再次抓住对方的手,用自己的指尖压住她的皮肤,脉搏很微弱。
他焦急地环顾四周。
目力所及之处只有几十米高的峭壁,在月光下泛着荧光般的白色。看不到山路,徐仁铭心想应该在他们头顶的某处,但没有路可以让他们爬上去。突然,他想到了手机。
可是摸遍全身,都没有找到。于是他搜索何梦的口袋,仍旧无果。
无奈,他再次钻进车里,用手掌在车顶上摸索,好不容易才找到:有一部手机卡在了风挡玻璃前,屏幕竟然完好无损。
徐仁铭暗自感慨:“何梦血流如注,他浑身上下疼得要命,他们的SUV也摔了个底朝天,可这部该死的手机却没有一条裂缝,这是上天眷顾还是开了一个天大玩笑。”他尝试触摸解锁,手机屏幕瞬间亮了,显示的时间为22:38,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他们摔下来已有将近一个小时。
还没出车厢,他便要拨通报警求救电话。可下一秒他及时制止了自己的无脑行为,他现在谁都不敢相信。
犹豫片刻,他用拇指按下了李牧的手机号码,他曾经在用黄思若的手机联系李牧时,留心备存了对方的手机号。
没声音。他皱起眉头,挂断电话,从车厢里钻出来,查看屏幕。没有信号。他跪倒在地面上,重拨。
没反应。
徐仁铭连拨了两次。
没反应。
他站起来,用力触摸免提键,把手臂伸向高处。没反应。
他开始绕着车子转圈,磕磕绊绊。再拨,再拨,四次,八次。他数不清了。还是没有反应。
徐仁铭大叫一声。吼叫声仿佛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冲破疼痛的声带,嘶哑地划破天空。
声音渐渐飘远,群山给了他几声回应。他吼叫,再吼叫,直到舌头都疼起来,声音彻底哑了。
他来到峭壁前,高举着手机,仿佛它是根魔杖。他用拇指点中屏幕上的手电筒标志。一束冷光从他手里射出去。
冷光照射下的山壁平滑极了,没有坑,没有洞。根本没地方插入手指,没有东西可抓,也没有杂草或枝蔓,连凸出一点的石头都没有,只有浮在表层的泥土和小砂石,这简直就是一道墙,无处下手。他沿着山壁,从这头走到那头,审视每一寸土地。他只看到冷光笔直向上,直到被夜色吞没。
他把手机塞在牛仔裤口袋里,来到何梦身边,她动都没动。
“何梦,”徐仁铭一边呼唤她,一边摇动她的肩膀,还是没有动。于是他又摸了摸她的脉搏,更快了,也更微弱。
徐仁铭快速的钻进车厢,从里面找到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他卖力地松动瓶盖,跪在何梦身边,扳动她的下巴,将水一点点倒入她的口中,然而却全部从嘴角流了出来。
他埋下头,贴近她的脸,气息消失不见了...
“该怎办?”徐仁铭双手抱头,泣不成声。突然眼角的余光让他瞥见了那辆SUV。他笃定这不可能,可是任何一丝希望他都不想放弃。于是他千方百计地攀爬到汽车底盘上,然后踮着脚站起来,再把手臂举高,他仰头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心里默默祈祷,终于网络信号,两格微弱的信号出现了。他喜极而泣,此时整个人完全癫狂。
“你好,我是李牧。”熟悉的声音响起的那刻,徐仁铭疲惫地眨了眨眼,感觉泪水涌上,似乎有股暖意直袭心头。
“李牧,是我,”徐仁铭微弱地说,李牧差点将手机抖在地上,可下一秒的话语,却又让他感到无比惊讶。“救我...”
“发生了什么?”他缓过神,冷漠地问。
“没时间了...快来救我们...我们在南山盘山路某处峭壁的底部。”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发生了车祸,车子冲出了防护栏杆,坠毁了...”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求助?”李牧漫不经心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能报警,你知道的我是名杀手。”
“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作恶多端的杀手终于迎来了所谓的天谴?”李牧冷冰冰地说,“如此大快朵颐的事,我为什么会帮你?”
“我很抱歉,李牧。”徐仁铭叹了口气,言语间透露着真诚,“我现在只相信你,也只有你可以帮我。”
“到底怎么回事?”李牧不耐烦地问。
“我正在被人追杀...”
“哈哈...你...你肯定在开玩笑,”李牧不以为然地说,“杀手居然也会被追杀,难道想杀你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冤死在你手里的亡魂?”
“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徐仁铭语气沉重地说,“杀我的人不是别人,他跟你妻子的失踪有关。”
“这么说,你手里有他的把柄或者线索?所以...”
徐仁铭始终保持着一个动作,让他感觉手臂发麻:“没错,李牧,我并非有意以此来求你帮我。但我答应你,只要能救我的妹妹,我会将我知道的一切如实告诉你,我也会选择自首,洗心革面。”
“你居然还有个妹妹?”
“对,她现在跟我在一起,可是她的伤势很重,已经基本没有了呼吸...”徐仁铭哭喊着说,“求你一定要来救我们,拜托了!”
李牧闭上眼睛,用左手指尖按摩太阳穴,他能够感觉出徐仁铭不像在说谎。稍微停顿一会儿,他开口说:“我大概二十分钟可以赶到南山的盘山路,只是你清不清楚车辆在哪块路段发生了坠毁事故?”
“这样,二十分钟后,我会想办法点燃坠毁的汽车,你应该可以顺着火光发现我们。”
“不错的主意!”
挂完电话后,徐仁铭长舒一口气,他蜷曲着身体,坐在汽车底盘上静静等待,安静得像只老鼠,脑子里却转个不停。他不确定李牧是否会前来搭救,但一想到对方在碎尸案中自始至终没有出卖过自己。他暗自发誓,只要李牧出现,他必定倾尽全力帮助对方铲除隐匿的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