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那一星亮光

    或许是久居城里的缘故,总感觉现在的夜晚没有过去那么黑了。

    记得小时候的夜是那样的黑,尤其没有月光的夜晚,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也难怪,那时候的夜晚,除了每家每户那盏发着微弱亮光的小油灯外,很难再寻到其它可以用来照明的东西了。

    大概在我七八岁以前,村中还没有通电,人们用来照明的工具几乎都是一盏小小的油灯。即便在后来通电以后,它也没有立刻被束之高阁,就像球场边上的替补队员,随时都可能替补上场。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农村供电一直不是很稳定,三天两头停电,有时一晚上能停上好几次。停电的时候,人们依然会点亮它。虽然它发出的光不像电灯光那么耀眼明亮,但在漆黑的夜晚,它那跳动着的、橘红色的火苗却给人带来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记得那时候我家有两盏油灯,一盏放在里屋的三屉桌上,一盏放在外屋灶台前的窗台上。两盏灯是用两个棕褐色的、装过药的玻璃瓶子做的。瓶颈处用铁丝拧了一个可以用来提或挂的把手,瓶盖的正中,安插着一个从自行车废旧内胎上拆卸下来的气门嘴做的灯管,一根用棉线搓成的灯芯儿从灯管里穿出,探着短短的头。母亲为了节省用油,把灯芯儿搓捻得很细,点燃后,灯苗如豆,灯光昏黄。

我记忆中的小油灯

    火对于孩子们来说是神秘的,哪怕是这如豆般的小灯苗,都会引发他们极大的兴趣。

    小时候,我喜欢趴在三屉桌上,伏守灯旁,看那时而跳跃,时而扭动,时而笔直冲天的火苗。时不时的用针拨挑一下灯花,挑过灯花后,萎靡的火苗顿时振奋起来,一下子蹿高了许多,屋子里也显得亮堂了许多。调皮的我 ,还是嫌屋内不够明亮,趁母亲不注意,总是偷偷地把灯芯儿挑高一些。母亲发现火苗太大,便会毫不犹豫地拿剪刀剪掉过长的灯芯儿,嘴里还不停地叨唠着:“啥都不做,弄这么大的火苗干啥?愁咱家那点煤油烧得慢,是不是?去,赶紧睡觉去!难道非等着坐折了板凳熬干了油不成……”母亲见不得吸足油后的灯芯就这样腾腾地燃烧着,白白的浪费掉。

    其实,母亲只是节俭,并不吝啬。每当在我写作业的时候,母亲总是会主动地挑亮油灯。有时,即使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母亲也会早早地为我把油灯点燃。母亲舍不得浪费一点光亮,若是没有其它事可做,母亲往往会找出一些破了洞的袜子或衣服,坐在我的旁边,借助通亮的灯光,缝缝补补。母亲常说,东西本来就是让用的,但绝不能浪费,物尽其用,要让它发挥最大的价值。

    我小时候住的那所老房子,里屋和外屋的界壁墙上有一扇小窗户,窗户上镶着一小块玻璃,被母亲擦拭得很亮。母亲有着自己的想法,为的是在外屋做饭时,只需点燃窗台上的一盏油灯,就可以照亮两间屋子,一灯两用,一举两得。其实,这盏灯的位置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因为灯光昏暗,它所照射的范围相当有限,每当母亲做晚饭的时候,她总是把油灯移来移去,一会儿,从灶台前端到案板上,一会儿,又从案板上端到灶台前。里屋内,则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明昧交替,光影悠动。一顿饭做下来,那盏小油灯也不知要被母亲来来回回地移动多少次。

我记忆中的老屋

    小油灯的光虽然暗淡,但它足可以驱散黑暗,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至少对于我还有母亲来说是这样的。

    小时候,家里养着一群鸡,天一擦黑,鸡们就会主动钻进鸡窝,为了防止黄鼠狼的偷袭,每天必需要把鸡窝门关好。关鸡窝门的事,一般都是由我或大我两岁的哥哥来做。鸡窝搭建在院子西南角的墙根下,紧挨着五大伯家的一处空院子。那天,父亲没在家——父亲在县城上班,偶尔会在厂子里住——家中只有我和哥哥还有母亲三人。我和哥哥都躺下了,母亲问我们:“鸡窝门关好了吗?”我看看哥哥,哥哥看看我。我说:“我没关。”哥哥说:“我也没关。”母亲嘟哝了一句:“成天介就知道玩,丁点的事都不替我想着。”说着转身就往外走。母亲刚把门帘挑起,这时,哥哥说话了:“妈,您看着点三奶奶的那条棉裤。”听罢哥哥的话,母亲一下子收住了脚步,把掀起来的门帘又放了下去,门帘带动起些许的风,三屉桌上,那盏小油灯的灯苗微微抖动了几下。母亲回转身,说道:“我刚刚忘掉,你这么一说又让我想起来了,”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孩子,正事儿不记得,这事儿你倒忘不了。”昏黄的灯光照在母亲的脸上,母亲一脸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三奶奶是五大伯的母亲,那时,三奶奶刚刚去逝不久,三奶奶生前曾穿过的一条黑色老棉裤,被五大伯扔在他家空院里唯一的建筑物上——猪圈棚子上,两条肥囊囊的裤腿在棚沿上耷拉着。因为院墙矮,站在我家院子里看得清清楚楚,远处看,就像是三奶奶在棚顶上坐着似的。那一阵子,一到晚上,无论是我、是哥哥还是母亲,谁都不愿意去院子里,都怕看见三奶奶那条老棉裤。适才哥哥本来一句善意的提醒,却让刚要出去关鸡窝门的母亲望而却步了。我的胆子相对于哥哥来说要大一些,看到母亲焦灼的样子,我自告奋勇地说:“妈,我陪您去吧。”母亲冲我点了点头。此时,昏黄的灯光依然照耀着母亲的脸,我看到,母亲的脸上挂着笑容。

    我折身起来,穿好衣服,端起三屉桌上的小油灯,跟随着母亲出了屋门。

    院子里很黑,很静,只有几只贪玩的小蟋蟀还没有睡,也不知道它们躲藏在了哪里,“唧唧唧”地叫着,在这静谧的夜晚里,声音显得愈发清脆。忽地,一阵风儿吹来,瘦弱的小灯苗剧烈地扭动起来,摇摇欲灭。我赶忙用手把它罩护住,瞬间,小灯苗亮了起来,一小片柔柔的亮光便洒在院子里,也洒在了我和母亲的身上。随即院子里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晃动的影子,一会儿在地上,一会儿爬到墙上,一会儿又回到了地上……两个影子就这样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而分开、时而重叠、一路相伴着朝院子西南角的方向移动过去……

    小油灯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我的童年。

    斗转星移,日月更迭。转瞬间,四十年过去了,我努力检索着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我家那两盏小油灯是何时被束之高阁的,又是何时消失的,但小油灯那一星橘红色的光亮,却一直在我的记忆深处闪闪地跳跃着,弱弱的,暖暖的。

( 乡人  2021.10.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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