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蓝色,从内心深处来讲,我是有排斥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排斥什么,其实,我们就是什么。
是的,自小在蓝红色的环境里长大,对于年幼的我来说,蓝色是束缚,红色是恐惧,特别是长期说一不二,不能有任何反抗的母亲、红色主导、蓝色元模因的母亲,让我形成了服从的蓝色,蓝色的听话,顺从,牺牲,顾全大局……已经成了我这一生的底色。
在这样的底色里,我一生都在奋力挣脱,都在寻找自由,尽管,对于挣脱什么,寻找什么,我自己并不是十分明确。但是,我仍然象是一只离群的小鹿,在漫无边际的荒原上一路奔跑,希望奔赴自己心灵的绿洲。实际上,去旅行、去潜水,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种逃离,是对母亲的逃离。
但是,在逃离母亲的路上,对一个孩子来说,会有多么悲哀,多么伤痛?!无论长到多大,我们终其一生,都是母亲的孩子,都是当初离开母亲的子宫,那个脆弱的生病,离开了母亲的怀抱,我们的心灵便不堪一击。我们始终都在找寻回到母亲怀抱的的路上。
海燕的话,让我明白:蓝色的我们,除了显得刻板,教条,不近情面, 我们讲规则,有秩序,守信用,乐于奉献,值得托付……更生要的是,我们是真理的忠实捍卫者,我们有强烈的规则意识,我们的价值观是稳定的,我们知道什么是对的,并且能坚定地捍卫它。
在此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的重要性,主观上一直试图在去除自己循规守矩的蓝色一面。因为,我认为,那是母亲留给我的伤痛,象是一道疤,丑陋得让自己不忍直视,更是无法示人。
从年少时起,我便开始了和母亲的对抗。我记得,一次母亲要求我给水箱加水,一贯乖巧的我,头一次忘记了,母亲一如既往地大发雷霆,用难听的话指责,我哭着冲出家门,不顾一切在走在陌生的路上,流着泪委屈地想着,自己一直不折不扣地执行母亲的每一个指令,生怕出错,对这唯一一次的出错,母亲就不能温和地对待我吗?我哭着,漫无目的奔跑着,直到有人找到了我。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抗争,回到家里,没有人再提起,我自己甚至还沉浸在忘记加水的内疚之中,所有人都沉默着,大家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没有人谈论我忘记工作的错误,也没人提及母亲的怒火中烧。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逃离。之后,我一直都在逃离的路上,一生都在逃离母亲的路上,然而,那第一次的逃离,是无疾而终的,甚至是不了了之的,是大家再也避而不谈的。
说起来,那时的我,应该都没有真正面对面地跟母亲抗争过。细想起来,其实那时母亲还没有回家,我料想到母亲急风骤雨般的责骂,无一例外是这样的,我害怕见到她的那幅可怕的样子,先就逃离了。
其实,这件不了了之的事情,却在我人生中打下了沉重的烙印:我要永远服从,永远不能出错,出错是无法被谅解的,而抗争是没有结果的。
我的人生之中,自此,漏掉了这一门课,或者说,这一门不及格的课程,再也没去补考通过。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许,我在用一生,尝试着用不断的逃离,一再希望通过这门补考,但是,每一次,都碰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
眼前的蝴蝶兰,枝头开了两朵紫粉色的花,一大一小,枝叉上结满了花骨朵。我想象着去年这盆蝴蝶兰满枝盛开的样子。眼前的花骨朵已经结了快两个月了,现在的花期应该也要过了,到现在还是坚定、惨淡地开着那两朵。我想,也许今年,它开不了那么多花了,这不是水份的问题,仅仅浇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它的问题应该是根上的养份不足了。然而,花根的问题,谁又会意识到呢?意识到这个问题,再去补肥,再去修理,还来得及吗?
成长的路上,也是如此吧,如果错过了,事后再努力,也只是浇水,修根施肥,应该是开花之前就要做好的,之前忘记的,事后再勤快地浇水,也是于事无补的。如果能开出一两朵,也算很好了。
疗愈,就象是施肥,修根。孩子终其一生,都是要回到母亲的怀抱里的。逃离得越远,孩子的心越痛,心灵的撕扯,只会让我们更加找不到回去的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逃离得太远了,是不是真的找不回去了。
我看着睡在身边的母亲,她睡得深沉,母亲近在咫尺,但是,在内心深处,我和母亲却远在天涯。
我还是那个盲目地,在路上奔跑着,找不到方向的,哭泣的孩子。
是的,我在路上,永远在路上。但是,易怒严苛的母亲带给我的,除了那些伤痛,真的没有别的了么?
但是今晚,玛丽的那个问题,和海燕的回应,打通了我:蓝色的规则意识,对真理的执着,个人的价值观,象是定海神针,牢牢地屹立在我的生命里,扎根在我的身体里,让我不至于偏离方向,内心是笃定的,虽然一直在寻找,但是我一旦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重要的,我会象捍卫真理一样捍卫它,不会迷失。
母亲,用她极端的方式,教会了我这些。有人说,给予了我们生命,母亲的使命便完成了。现在,我明白,她在耗尽自己的生命,用独特的方式,让我们明白,生命,是需要绽放的,就象那盆蝴蝶兰。
想到这里,我决定听从花店老板的建议,去买些专用的兰花肥,给它试试,在这个春寒料峭的的时间里,看看它能不能焕发第二春。
母亲还没有醒,沉沉睡着,呼吸均匀,我想象着,此刻的她,在睡梦里,是不是见到了那个向她奋力奔跑的孩子,她是不是敞开怀抱接拥抱了我?
想到这里,我感觉到自己后肩的那块硬包,在发热,好象在消散,在溶化,背着几十年的这块伤痛,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我想,我不需要再逃离,不需要再逃离母亲,也不必再逃离自己。
在路上,我找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