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好像能看见神仙

      我叫何纤纤，是中土大梁国江南水乡何家村的一个小女娃，梁武帝十三年生。梁武帝二十五年，大月氏国再次来犯，武帝亲征，大胜大月氏。大月氏王送九公主和亲，九公主约莫二十五六岁，是个云鬓香腮、肌肤胜雪、柳腰扶风的大美人，梁武帝甚悦，封为月华夫人，一时宠冠六宫。

      就在大月氏国与大梁交战的日子里，我得了一场怪病，时冷时热，逐渐卧床不起，爹爹寻遍了十里八乡的郎中都不见好转，同村族人都劝我爹爹准备后事，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我的瞎子姥姥拄着拐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她用冰凉的手抖嗦嗦地摸了摸我的额头，翻了翻我的眼睑，又掐了我的人中，哭着说：“我这有药，还有救，还有救！”我娘双眼红肿着说道：”娘啊，这些日子小纤还有什么虎狼药没有试过，前几日的汤大夫开的方子太猛，小纤半夜突然浑身发冷直冒虚汗，可把我吓得哭了整整一宿。再之前李大夫开的汤药甚苦，一开始几日小纤还能捏着鼻子喝下大半碗，到后面几日喝进去的药连着胆汁都吐出来了。苍天啊，为何要如此折磨我的孩儿。”只见瞎子姥姥从衣襟里摸出一团皱巴巴的黄符纸，揉开见是包着几个褐色的药丸，递给了我娘：“女儿啊，这药是我从一个高人那儿得来的，高人说小纤是有仙缘的，不会出事的。这药记得一天服一颗，待七日后务必去我屋内寻我。”

        不知是此药太猛还是我已经病入膏肓，当我服下一粒药丸后，顿觉天旋地转，迷迷糊糊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变得轻飘飘地，在一片混沌中穿梭，突然一道金光闪过。

        “纤纤醒了！”我突然感到灵台一片清明，睁眼看到爹爹眼角闪动的泪，娘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好像稍稍松一些我就会飞走似的。

      “爹，娘，我好像看到神仙了。”这可能是我半个月以来头一回有力气说完整句话。

第二章  枕头下面放菜刀

      我爹拿了把王麻子菜刀藏在了我的枕头下面，说能驱邪。

      可次日服下药丸后，我再次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之间，我竟看到一个衣带飘飘的人，在一团烟雾中踏月而来，我好像看到自己在一个没有门窗的房子里，那人念了几句口诀，用法术在半空中比划，墙上竟突然有了窗子，我顺势从窗子里爬了出来。

      “神仙！”我一睁眼，只看到爹爹眼里无尽的担忧，娘在一旁噙着泪。

      我突然感到无比愧疚和心疼，因为给我生病，爹爹卖光了家里的鸡和羊，鬓角也多了几缕白发，我想尽快好起来。

      很奇怪的是，自从过了那日之后，我再也没有做过离奇的梦。我偶尔会想，之前看到的金光是什么？那个把我从没有门窗的房子里救出来的衣带飘飘的人又是谁？他是那道光吗？

      一晃到了七日，我竟能下地了，虽然感觉腿脚软软的，身子轻飘飘的，但也算真真实实地触碰到了地面。娘拉着我的手说道：“感觉如何了？七日了，去你姥姥家吧。”娘盘了头发，穿了一件青灰色的粗麻布衣服，想来我已经小半年没有见过娘盘头发的样子了。

      绕过两排房子就是瞎子姥姥住的小茅屋，已经很破旧了，冬天常常漏风。茅屋后面有个小池塘，我生病前常常在池子边挖蚯蚓钓螃蟹捉虾。

      “姥姥！”屋内并无人应答，门半掩着，娘轻轻推开门，却见一人端坐在屋内，他不是瞎子姥姥！

第三章  青祀

      “纤纤，你来了。”那人突然睁开眼，微笑着说。

      奇怪，他怎么认识我？我定睛看了看，这个中年男人生的鹰眼微凸，身形十分壮实，若不是一身黄色道袍，我一定会以为他是皮影戏里头的大将军。

      这人见我愣在那里，面露茫然之意，便又关切地说道：“病好些了吗？贫道乃西二百里蛇鸣山修行之人，法号青祀。”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我娘听了这话便知他就是瞎子姥姥说的那位高人，拉着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施主不必行此大礼，我与你家世代结缘，是你家先人的荫德救了这女娃娃。只是这孩子八字身弱，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不如随贫道一同前往蛇鸣山修行，方为保全之道。”

      青祀道人说话的语气是慈祥和善的，但他的那双眼睛生的太威严，盯得我心里直发毛，再加上听到需要离家去二百里之外的地方修行，我顿时吓得大哭起来。“我不去。娘，我不要离开你。”

      “这孩子才十四余岁，之前从未离开过何家村，可否等孩子长大一些再随您去蛇鸣山。”我娘亲也依依不舍，泪水涟涟。

      “也罢，许是机缘未到，三年之内，我们还会再次相见。”

      青祀道人又从袖子里摸出几个药丸包在符纸里递给了我娘亲，便拿起拂尘拱手揖了揖，自顾自离去了，我刚想开口同他道别，他居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抬起头，只看见一群仙鹤飞在朗朗的晴空之上。

第四章  太阴楼

        “娘亲，青祀道人是神仙吗？他是不是会飞？他怎么会认识瞎子姥姥？”

        “纤纤，等回去我就同你爹收拾东西，咱们搬家，走得远远的，叫你姥姥也找不到咱们。休听那老道士胡说，娘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蛇鸣山的。”娘紧紧地抱住了我。

        回到家中，未见爹爹，却是瞎子姥姥满面愁容。

        姥姥摸出一颗陈皮糖，叫我去屋外晒太阳吃糖，我便懂事地去了。陈皮糖是在姥姥家一个精巧的雕花木头盒子藏着的，逢年过节姥姥才会拿出来几颗，娘说那木头盒子就是姥姥的嫁妆。姥姥拉着我娘在屋内说了好一会儿话，屋里时不时传来哭声。

        “你爹爹被官兵抓走了。”娘说话的声音很轻，像天边的云。

        我抱紧了娘：“不可能。我爹爹是好人，他们凭什么抓走我爹爹。”

        娘断断续续地哭着说了好多话，我当时年幼不太理解。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才知道那时边关战役告捷，大月氏王进献了国色天香的九公主，九公主一支胡炫舞很快俘获了梁武帝的心。梁武帝下令建造一座二十丈高的戏台子，名为太阴楼，好让全天下人都能看到九公主的曼妙舞姿。何家村人世代善木工，村里青壮年几乎被尽数征用。

        抵御大月氏国，征兵五十万人，修建太阴楼，再次征用数万人。人的生命，在帝王的眼里，不过是草芥。

        “我要去皇都，我要去找我爹爹。”我的哭声响彻云霄。

第五章  瞎子姥姥

        瞎子姥姥并不是全盲，她的眼睛偶尔能看到光束，她说那是仙人在赐福。瞎子姥姥擅长替人摸骨算命，村里人什么时候娶妻，什么时候生子，她都能算得准。她还有一本很破旧的书，像是连环画，说是蛇鸣山的一个道人传道经过何家村的时候送给她的。瞎子姥姥不识字，只念几个口诀，拿出破书翻一翻，翻到的那页人物画据说就是问命的人的前世。

        瞎子姥姥说她是顺着河水漂流到何家村，被我打鱼的太姥爷捡到的。太姥爷是个大善人，一生共收养了四个弃儿。姥姥起初不是盲人，只是从小患有眼疾，容易看不清东西，比方做饭的时候，菜里偶尔夹着几根头发丝，走在路上会撞到人。当她突然有一天能替人摸骨算命之后，眼睛越来越差，逐渐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当年我爹爹同媒婆上门来提亲的时候，瞎子姥姥先摸了摸他的头，又摸了摸他的手腕，说道：“三十五岁去皇都。”我爹爹顿时就乐了：“三妹她娘，皇都离何家村千里地远，去那里作甚！”瞎子姥姥不答，只默默翻着她那本连环画的书，翻到了其中一页，停住了，叫我娘来念，我娘说书里画的是两只鸳鸯鸟在水里嬉戏，左侧题了一句诗——“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小的时候曾经质疑过这个故事，因为我偷看过姥姥的连环画，画上画的都是小人儿，根本没有动物，我问娘是不是仗着姥姥看不见骗她的，娘笑着不说话。

        我后来才知道，爱一个人便是不问归期与来路，至于画上到底是什么真的重要吗。

        我出生的时候，瞎子姥姥照例也来摸了摸我的骨，她很温柔地说：“三妹啊，这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你可要好好待她，她是来报恩的。”

第五章 买命钱

        自从何家村的青壮年被皇帝征用修建太阴楼后，找我姥姥看事的人逐渐多起来，问的最多的，便是丈夫儿子在皇都可安好，何时能归来。我姥姥常常与那些焦急等待的人们聊上半日，却只收三五文钱。爹爹离开后，天蒙蒙亮我娘就得下地干活，帮姥姥翻看旧书的人便成了我。

        一日，茅草屋里来了一个愁容满面的妇人，我从小唤她杨婶，她的丈夫三年前征兵去了边关，一年多来杳无音讯。三日前突然被人送回来，已经没了双腿，听说还是邻村的小将士把他从大月氏的死人堆里背出来的。

        “纤纤她姥姥，敢问我相公还能活多久？”杨婶早已哭成泪人。“今天早上，家里的老狗突然在门口叫唤，死活不肯进屋，只怕是黑白无常来抓我相公了。”

        我欲给姥姥递上旧书，姥姥却说不必了：“纵有化合有何用，不日奔向丰都城。你走吧，我也不收你钱了。”

        杨婶听闻竟扑通一声跪下了：“只要能让我相公多活几日，我愿意来世给您当牛做马。求您救救我相公吧。”

        “也罢，念你们夫妻情深。你往东走三十里地，寻一个名叫神农堂的医馆，那里有能救你丈夫性命的大夫。这两日我给你丈夫念个平安咒，黑白无常不敢来勾人。若能有缘求到药，你相公还有五个月寿数。”

        杨婶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我姥姥却拿了根拐杖，面色凝重，说是去往蛇鸣山。 我央求姥姥一同前去，姥姥却拒绝了。

        “姥姥，您不是说念个咒就好吗，怎么还要去蛇鸣山。”

        瞎子姥姥叹了口气道：“杨婶她相公的阳寿早在大月氏就已经尽了，他是为了见妻子一面才迟迟不肯断气。只有蛇鸣山的道长才能有此等法术延续他的寿命。”

        “姥姥，蛇鸣山这么远，您一个人去，眼睛又看不见，多危险啊。我陪您一块儿去吧。”

        “你现在心性尚未坚定。等你机缘到了，必能遇名师正法。你现在去杨婶家，把这个贴在她相公身上。”说罢，瞎子姥姥递给我一张符咒。

        当晚，我模模糊糊的做了个梦，梦里看到一座八角古楼，牌坊前有两个打扮的像官差一样的人，说有个沈公子给了五文钱买命钱，要帮杨婶的相公买五个月寿命。

        后来瞎子姥姥告诉我，杨婶去到神农堂的时候已是傍晚，神农堂大门紧闭。只见门口有个穷书生在卖字画，杨婶便向他打听这个医馆里的大夫，攀谈中得知这个穷书生屡试不中，落榜三次，家中妻子又患了咳血症。他家中本有一双儿女，因为给妻子治病，女儿早早送到一位乡绅家做童养媳，儿子也卖到染料坊做学徒。杨婶听闻伤感落泪，想起家中没了双腿的丈夫，有天涯沦落之感，便给了他五文钱买了一幅字画。

        第二日清晨杨婶便又前去寻药，神农堂门口却不见穷书生的字画摊，询问神农堂的大夫，大夫说从未见过卖字画的人。

        “姥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买命钱的事，那个书生是神仙下凡吗？”

        “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

        “上天有好生之德，杨婶善有善报。姥姥，我也想学摸骨算命，帮助父老乡亲。”

        姥姥在我头上轻轻拍打了一下：“凡事自有定数。你日后会有你要做的事。”

        瞎子姥姥说摸骨算命不传我这样的明眼人，我以后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