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江南总归带着湿润的味道，春入中，料峭风，烟雨江南迷蒙，总是说那雨纷纷。可我对清明的记忆却是一场又一场的或浓稠或稀疏的火光。那略带呛人的香火飘飞出飘袅的烟雾，天空中弥散着低迷的味道。
今年的清明没有下雨，村中下雨后便显泥泞的山路此时倒也显得挺括，踏上去还有安定心神的力量，毛竹披洒着枝叶，虽是无雨却也不见得放晴，阳光有气无力地从枝叶的间隙中钻入，半死不活的滴下来，几近断流。
一行的配置自然显得稀稀疏疏，家中的老人携着叔叔与我上山，往年的一大家子人祭拜的模样大概是不存在的，工作总显得忙碌，成年人的世界自然没有简单，相应的也便让行程少了些的寒暄，多了几分沉闷。幸而还赶得上晚上对先祖的祭拜，倒也没有让自己的那份责任担的太晚。
惯例是要把墓前打理干净，算不上多大的简易水泥墓前歪歪斜斜摆好了祭品，薄酒瘦鸡干果横陈，拼起来凑出一种介乎寒酸与丰盛的味道，刚被镰刀折断的藤条断口还渗出汁液，枯枝败叶被拨拉走，一片小空地上局促地安放着四个人，带来的春雷炮烟花已经被简单地固定好，随时启动了。
看不见烟花，廉价的鞭炮是没有那么多心思的。它只是响，带着揪心的味道，那样子粗劣，但又粗烈，也很粗洌，带着决绝的味道，绝不拖泥带水。挣开沉闷的空气，挣开冷冽的寒风，挣开虚合的树枝，就那么绽出一声春雷，然后便又是一声。震得人头皮发麻，震得人如雷贯耳，震得人五迷三道。那声音极具穿透力，又不乏沉郁的底蕴。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放鞭炮了呢，我无从晓得，大约是从自己初中那个点开始吧。学业日渐繁忙，童心日趋阉割，不愿意再把本就不多的零花钱投入到火药的绽放中。于是过年就变成了拿着假期结束就会上交的压岁钱，与表哥表妹几个人一起围在一起翻牛牛打发时间的生活。
记忆仔细去搜寻，混沌一片，却也有迹可循。
老家二楼衣柜里那件后背处有着点点破洞的羽绒服无声地控诉着我年少时候的蠢事，拿着点着的香去放鞭炮，捏着香的下端捂着耳朵，香很自然的把羽绒服“蛀”出了几个破洞，自然是不能再穿。如今想来鄙夷自己胆量的浅薄显得为时太晚，可人生于我的确是一个有贼心没贼胆最后还要试错的过程了。
如今，虽然不再爱放鞭炮，倒也会去看烟花，优美，安全。
春雷炮此起彼伏着，在下午的阴空中爆出一点点闪光，看不真切，但扫墓确乎是结束了。临走前，点燃的蜡烛也小心地熄灭，安放妥当，失去了枝条掩映的水泥墓显得空荡而孤寂，特别冷清。
爷爷奶奶曾经指着毛竹林内的两座小土包说，以后他们死了就要把他们葬在那里，老人的脸上带着坦然，我现在想来却眼眶发酸。活了七旬，哪有理想可言，倒是已经开始考虑后事，偏生语气是那么淡定，倒显得我矫情。
是夜，拖着工作一天的疲惫，该到的中年人都来了。家中开始有了温度，有了寒暄。孩子和老人是没有寒暄的，中间穿插了中年人的承上启下，便引申开了话题。
“隔壁老汉死了，死前刚好是七十大寿，离开前还手脚麻利地帮忙杀狗煮肉，红光满面；村那头的老太婆死了，好好的一个人，拿着拖把去溪边洗，发现的时候整个人上半身栽在溪对岸，拖把歪歪斜斜插在溪水里……”
絮絮叨叨，婆婆妈妈，琐琐碎碎，说话就是如此，但是内容却是触目惊心。
死亡就是那么轻松写意的事情，在老人嘴里。
香火点起，纸钱烧下，火舌舔舐，泛黄，发黑，卷曲，变灰。铁盆里的余烬隐隐透出暗红，热量还在留恋，旋即心如死灰。我看着，手中接过三炷香，恭恭敬敬地弯腰祭拜先祖。桌子上摆满的菜早已冷，摆在桌上的小酒杯装满了酒，我的先祖们应当都坐着，自斟自饮。
我开始想起表哥爷爷的葬礼了，杂乱，浮躁，充斥着程序，渴睡的我在凌晨一点被拽起来，在香火萦绕中听着那冗长到一个小时的经文，密闭的空间里充斥着香火的味道，而老人的尸体躺在冰棺里距离我们不到五米。他会多冷呢？无人可知。
撤掉了纸钱，酒杯，香火，冷菜难有咽下的勇气，倒也是会想起篝火的味道。像那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一根火柴就能拥有一根火柴点燃后的温暖和幸福，记忆中还是隐约能寻到学校组织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实践活动三天。经历了冷风冷雨的考验，隔壁小卖部老板手脚不干净偷窃的威胁，还有那枯燥无味的活动，难吃且少的饭菜，看了不知道几遍的老电影，最后留下的却是那一捧篝火，是那么的温暖，时至今日，在深夜敲键盘的我听见窗外冷雨的声音时依旧有余温熨帖肺腑。
我自小便是一个喜欢玩火的人，最喜欢的就是放野火，在爷爷的带领下小范围地点燃枯枝败叶过把瘾，看着火舌舔过，杂乱无序变成了干净的草木灰。那股子特殊的草木燃烧的香气让我至今追求。但自从初中差点一点火星点燃一座山后，我再也没有了类似的勇气。
餐桌上的推杯换盏倒是不会因为菜色的冷遇而暗淡，中年人们那灰暗的脸上借酒也多了几分红润，而老人却也只是含笑不言，只是时不时穿插两句。陈年的自酿烧酒是暖人的法宝，关上大门倒也多出了欢乐的气息。
我推开门，夜空中点缀着没有温度的皓月，星星的光辉早就被间或闪烁的烟花代替。都说烟花易冷，这空中的星火，倒是已经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