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冬日更早的来临,拾掇完准备上班,习惯走至电梯口,透过窗户,便能看到对面楼层人家晾晒在阳台的被褥,而逐渐成熟的阳光还未完全笼罩上去,在这样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画面里,一种久违的温情忽然油然而生。
多少年已然过去,它时不时会像小鹿生撞荆棘,总是有理由在某个瞬间提醒我,故意丢失掉的一些记忆。
和一些故意忘却的人。
01.
当我得知陆洋请病假住院的消息时,是在他忽然消失了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这个在工作中我处处敬重的前辈,说来也其实甚至比我还小一岁,只是比我早来公司一两年而已,又恰巧生的超乎年龄的成熟,逐渐连他自己可能都渐渐深信不疑且理所当然地以我的前辈自居了,谁叫他比我早来,而且是我的上司呢?
“谁告诉你,可以擅自改掉这个方案的数据?!”
正托着腮帮苦思冥想手头的难题,一叠文件忽然劈头盖脸地砸到我的面前,陆洋气到变形的脸简直像要生吞了我一般。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简直是太自以为是!”
“对不起…可是…”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
我委屈地攥紧了手心,眼泪不争气地在眼圈里打转。
这是来这家新公司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当众骂这么惨,撇去面子的问题,其实真的觉得自己着实委屈。
很难想象,今天凶神恶煞的陆洋与一个月之前我所见到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02.
一个月之前。
因为被分到一个组出差,同行的一起还有林丽,晓晖,包括我一共四个人,因为第一次出差到北方城市,被沉闷的办公室环境压抑了很久的我们仨儿,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对每一路过的人文风景都新奇不已。而陆洋则是一副老江湖,见惯不惯了的面孔,偶尔路过著名的景点他也会抬头看看,不过眼里却毫无欣喜,本就严肃的瞳孔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更带略显落寞。
他是此行的领队,因此我也很容易理解他时刻保持着镇静的原因,毕竟主要还是来办公事的,不是来旅游的,是得需要一个人时刻保持出差该有的清醒吧。
“来了这么许久,你似乎有心事,什么别闷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在出差最后一天和客户告别回酒店的路上,当我实在受不了晓晖和林丽不顾任何场合眉目传情,并且打情骂俏地满世界洒狗粮,为避免被十万伏特,于是我加速跟上了走在前方约两米的陆洋。
“瞎猜什么呢!明天就回去了,好好想想你该怎么总结咱们的这次出差,汇报给上面!”说完,若无其事地更加紧了前进的步伐。
像是故意躲避我,他不声响地转身拐进了一条巷子,因为他走的太快,以至于我掉后了大约十来步远。等我弯进巷子寻找他时,已然不见踪影…
巷子狭长而幽暗,零星的三两盏昏黄的白炽灯也相隔甚远,站在巷头,用了力气,才辨别出弯曲的巷道似乎被一堵墙截住了巷尾。
我大起胆子往前走,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显得这巷子更加幽谧起来,不由得地不让人嗓子堵得慌。
“陆洋!你在哪儿?”我忍不住这空气里的窒息,大声喊道。
突然,前方一黑色的身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我冲来,蓦地一下子让我愣在原地。
“颜凉!跑!”一声呐喊,是陆洋的声音,但似乎是离我很远的巷道中传出,我怔了一下,预感到那个黑影逐渐快要逼近,转身便朝来时的巷口奔跑,可是糟糕的是,我似乎不太记得原来的路了,那个黑色的身影越来越近,于是只好乘着黑暗,顺势闪进了右手的巷子里,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听不见身后的响动,才喘息着停下。
“你跑啊!跑得了和尚可跑不了庙,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活!”那个黑影鬼使神差般就站在离我不远处的身后,声音撕裂发哑,似乎喉咙受过伤,更显得恐怖阴森!
直到绕进一个死胡同里,当看到面前的一堵墙时,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只得强装镇定:“为什么要杀我…我又不认识你!”
“只要跟姓陆的搭上边的,都该死!”黑影人手里的铁棍因为月光映衬出阴冷的寒光,仿佛常年嗜血的魔物早已对囊中的猎物胜券在握,渐渐逼近…
“砰!”黑影人突然怔住,随后整个身体像泄了气的球一样闷声倒了下来,然后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瑟瑟发抖地矗立在黑影人的后面,他手上的半块砖似乎还残留着血腥味,是陆洋!
03.
“对不起,刚刚是我连累了你…”
“嗯…”
“你不想问为什么吗?”
“如果你想说,何必我来问,对吧?”
“我以前只是街边的小混混。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婚了,他们都有各自的家,不怎么管我。渐渐我觉得学习很没劲儿,就和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兄弟们在校外收保护费、打架混沌过日子。”
刘洋顿了顿,似乎很不愿意再回想当年往事。
“我和于坚是在这段时间里认识的,他上完初一就辍学了,听人说是被学校开除的。不过后来根据他自己的叙述,是因为发现了教导主任的秘密而被开除的,具体什么,他一直不肯说,直到朵儿的出现…我多么希望这一辈子都没能遇见她啊!”
“为什么…”我还是没按耐住好奇。
“是我害了她,少年郎的心像十月里的芥菜,当朵儿长发飘飘白裙球鞋打我们面前走过时,我和于坚都看傻了眼。”
“不过后来,还是我成功把朵儿追到了手。呵…为这,于坚这小子不知道多嫉恨我呢,不过我知道,他虽然失落,但也是真心祝福我们的。这个城市,无论大街小巷,都留下了我和朵儿幸福的足迹。可是,有一天,我照例去朵儿的学校门口等她放学,却再也等不到她美丽的身影。”
“她怎么了?”
“咳咳…”他明显压低了他的声调,企图用假装的咳嗽声掩盖哽咽。
“她死了,听说是当天课间操的时候从六楼摔下,死了…”
“……”空气静得可怕。
“她学校的教导主任,垂涎了她很久…于是她不堪受辱,毅然选择了轻生,事情出来后,学校为了平息这桩丑闻,买通了报社,捏造朵儿是不堪学习压力而自杀的假象。”
“你怎么知道?”
“因为于坚。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像疯了一样,二话不说,冲回家拿了把菜刀,准备杀进学校。我拉住他,问他要杀谁,他说出了教导主任的名字。当我听到那个名字时,确切说犹如五雷轰顶!”
“后来呢?”
“后来…于坚被警察带走了!”
“唉…”
“是我报的警。”
“为什么?!”
“因为他要杀的人,是我爸…”
远处的霓虹灯隐隐闪烁,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多好啊!”
“可是,你知道,没有如果。”
接下来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04.
“颜凉,听说陆洋生病住院了,你知道吗?”人事部小莉午间跑来我这儿八卦道。
“不会吧,别瞎说,他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也是听隔壁部门的人说的,听说他办理了辞职,以后不再回来了。”
“咱们经理刚被调走没几天,他也走?不会吧!”我意外到。
“经理走,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因为你啊,这事你得好好谢谢陆洋,他替你挨的枪子儿。”
“什么情况?”
“上次陆洋骂你,其实不是真的怪你改了数据,是骂给大家看,之前经理一手遮天定的数据,目的是想隐瞒公司的私吞套取报销费,而陆洋当众骂你,其实是在保护你。你想啊!当秘密一旦被公开,那经理的私心也无处可藏了,所以后来,经理被上级邀去喝茶,隔天就被卸任了,锅呢,人家揽自己身上了,这功啊,都记你那儿了!你说,难道不应该感谢下人家陆洋?”
“呵呵,你就会逗我呢!”
“谁逗你呢!我有那么无聊吗?算了,不跟你说了,想起来还有个文件要拿,先走了,Bye!”
05.
“听说你生病了?”
“你旁边有人吗?”
“没,我在公司顶楼的天台上。”
“其实我没生病,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去哪里都好,换个地方,换个心情,重新开始。你知道的!”
“嗯,还回来吗?”
“应该不会吧…”
“谢谢你!”
“呵呵,谢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说这句话。”
“傻丫头,行了,我要过安检了。后会…无期!”
“嘟、嘟、嘟…”电话那头便再无回应。
我抬头看向远处熙熙攘攘的街市,仿佛眼前的世界被瞬间定格,夕阳的余晖洒向大地,让这本来一派欣欣向荣的面貌越发显得庄重复古起来。
“保重。”声音轻到尘埃里,轻到连自己都听不见,但这一切似乎已经显得并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