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五年前的一个冬夜，我和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途经一条小路时，我突然停下了脚步，这条小路我经过了无数次，但是从来没有吸引过我的注意力，甚至在一分钟之前，我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是现在这条小路却在吸引着我。
这条小路上散发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香气，像是花椒混合着大料煲了一锅高汤，又像是清蒸鲈鱼却配上了芝士的香甜。但是有一点我能确定的是，这是一样我没有吃过的美食，于是它吸引着我走进了这条小路。
小路不长，在它的尽头我看到了一间支起的塑料棚，看起来像是一个夜市摊，棚里昏黄的灯光下是一张略带困倦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正在一口大锅前忙活，我追寻的香味正不断地从锅里洋溢出来。
“您这里是夜市摊吗？”我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到。
也许是看到了客人的缘故，棚里的人露出来一丝笑容，“是啊，来，里面坐。”
“我是闻到香味来的，这么香的吃的我怎么以前从来没闻到过啊？”
“哦，我是今天才在这里摆摊的，第一次，第一次。”
我点了点头，“不过老板，你这煮的是什么？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老板抬起头笑着对我说，“这是河豚啊，不过我本来打算煮来自己吃的，正好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不嫌弃的话，我们一起吃好了，就不要钱了。”
夜市摊上煮河豚正常吗？我来不及多想，这迷人的香味早就让我神魂颠倒了，我忙不迭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死死地盯住了锅里的河豚。
“不好！”
老板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紧接着一股恶臭取代了刚刚的清香。
“哎，刚刚和你说话的时候没有注意时间，这河豚煮的时间多了半分钟。”
看到我困惑的样子，老板继续说道，“我这是祖传的手艺，这道河豚上锅煮的时间不能超过三炷香，短了不入味，时间长了就会像这样，物极必反。”
老板一边摇着头，一边倒掉了锅里的河豚肉。
“那看来我今天是吃不到您这祖传的菜肴了。”
听到这句话，老板摇了摇头，“能吃到的。”
我不解道，“刚刚不是把河豚肉都倒了吗？”
“刚刚那锅河豚，我只用了三分之二的河豚肉，剩下的材料还够再做一次，不过那是另一道菜了，比刚刚那锅好吃上百倍。”老板说到这里，眼神中露出一丝嘲弄，“就看你敢不敢吃了。”
“吃！为什么不敢吃！人间难得有这样的美食，不吃岂不是罪过？”
老板哈哈大笑，“好！那今天就让你看看这道菜，这可是我祖上的珍藏。”
说完，老板从一旁的案板上拿过了剩下的河豚肉，然后在水池里拿出了几样东西。
“这是河豚的内脏。”
“内脏？那不是有毒吗？”
“世人常说河豚毒，犹以胆囊为最，但是这河豚毒的到底是人，还是人心啊？”
说完，老板继续清洗着内脏，然后用剔骨刀在河豚的卵巢，肝脏，胆囊的中心位置剖开一个小口，接着把剩下的河豚肉剁成肉馅，填进内脏。做完这些，老板把它们放进锅里，一边开了小火，一边向里面放着大料和各种各样我从未见过的食材。
“我们家做了一世的河豚，因河豚兴，也因河豚衰，祖上常说，这普天下食材皆毒，河豚更甚，因这河豚曾毒死过一位大人物而家道中落，他们说这都是杀的河豚太多导致的报应，可说到底，这河豚肉不过是一道菜肴，这世上比河豚毒的，可多着呢。”
“小伙子，知道为什么刚刚我问你敢不敢吃吗？”
我摇了摇头。
“因为这河豚的毒素全在内脏里，这道菜，本身就是一味毒药，但是它却美味的不像人间的食物，没有什么能抵得过它的味道，祖上曾毒死过的大人物也是因为这道菜，所以你想吃，就要有必死的觉悟。”
听到这里，我开始犹豫了，这确实是我闻到过的最香的味道，但是值得吗？可是这时候，河豚的香味已经飘了过来，这样的气味根本就没有给我留下犹豫的余地，我知道过了今晚我肯定再也吃不到这样的美味了。
“能吃到这样的食物，怕是死也值了。”
老板笑了起来，然后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针，“时候到了，该出锅了。”
然后用汤勺盛了两碗河豚汤出来，汤里的香气肆意的飘散着，让我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道菜，相传吃过的人都会不自觉的露出微笑，所以叫做‘开口笑’，名字是挺吉利的，就是后果不那么吉利。”
我笑了笑，然后迫不及待地夹起了一块，“老板，河豚虽毒，不过毒的美味，不像这世上的其他物件，又毒又恶。”
我把河豚肉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弹性十足，口腔里全是河豚肉的鲜和内脏的清甜，味道在味蕾上混合交织，让我的嘴角不自禁地上扬了起来。
“能吃到这道‘开口笑’真的是死也值得了！”
说着我看了一眼老板，他闭着眼，嘴角的笑容把之前的困倦一扫而空，来不及继续观察，我就继续埋下头吃饭了，直到这一大锅汤都见了底，我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可惜了，这样的美味一生只能吃到一次，真是太可惜了。”
这时老板却低下头，苦笑了两声，“之前我让你抱着必死的觉悟，但是现在看来，我当初的想法都是对的。”
我有些诧异，“难道不会死吗？这可是毒素最强的地方啊。”
“河豚是会毒死人，但是我们早就研究出了一套去毒的方法，哪怕是内脏，也不可能毒死人了。”
“可您之前说这道菜毒死过……”
老板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低声说道，“那一年我还小，出了这件事之后都说是我们家在做河豚的时候处理的不到位，我当时觉得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传了几百年的手法，怎么说出错就出错了呢？但是因为这件事，没有人敢再去尝试这道菜，没有人去尝也就没办法证明我们家的清白，倘若我们自己去尝，又会有人怀疑我们做手脚，所以这道菜已经很久没人敢做了。”老板叹了一口气，“比河豚毒的，还是人心啊！”
他站起身来，走回案前，看着他萧索的背影，我突然觉得一阵悲凉。是了，这么美妙的菜肴，注定要背负着许多苦与酸，虽然吃下去没有了死亡的恐惧，但是这道‘开口笑’依旧有毒，乃至于毒倒了几代人。河豚虽毒，却可以想办法去除，人心毒，哪怕吃下能让人微笑的‘开口笑’，还是拔祛不掉那根枝交错的毒素。
“小伙子，你该走了，有些事说出来就好了，有些菜，一辈子吃一次也就够了，走吧，我也要收摊了。”
我看着老板收拾碗筷的背影，慢慢地走出了大棚，再转身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条拐进小路的岔路口，我想反身再去寻找，却总有一团迷雾阻挡，让我看的不太真切。后来我时常会回想那天晚上的事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一场梦，这样的疑惑让我每次回家时都会不自觉地去寻找这条小路，但是时至今日，没有了香味的指引，我却再也找不到那条小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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