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梁如飞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可是班长，这样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很难做的，我可是打心底里佩服你。”
“换作别人，就算是换作你，你也会跟我一样。小张，我们是军人，命不是自己的，刚进部队时候的埋怨，到后来自己觉得自豪，刚开始向往，到后来又觉得枯燥……但是不管怎么样，穿上这身军装，身上背负的东西就不一样了。你小子刚来的时候不还天天想退伍吗？”
“班长，我说一句话，你怎么说这么多？你这一感叹，我都觉得不像你了。”
梁如飞愣住了，心想，这小子怎么这么不会聊天。看着小张黝黑的脸，想起了他当年入伍的情景。
“我叫李广，19岁，老家新疆的，我是汉族。”
“我叫陈正，19岁，来自重庆。”一口重庆话，搞得大家都笑起来。
“我叫尚天，18岁，青岛人。”话还没说完，连梁如飞都差点没忍住笑，他不敢开口，怕笑出来影响自己的形象，在新兵面前，他想要树立威严。过了好一会儿，笑声才平静下来，紧接着就陷入了尴尬。
“我叫张杨，1993年出生，今年18岁，我吉林的。没有女朋友。完毕！”
新兵都哈哈大笑，起哄，“没女朋友还说出来，哈哈哈……”“你怕我们不嘲笑你吗？”“可是这里也没有女兵啊，说了也没用，哈哈……”“扎心了，我也没有……”
身高176，剃着圆寸，浓密的眉毛，眼神很坚毅，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介绍完自己，嘴角微微上扬。梁如飞在他身上看不到自己两年前的影子，自己当初是多么不情愿，甚至心里充满怨恨。
“很好笑吗？严肃点！”梁如飞吼道。新兵们都收住笑，但仍有人似乎憋不住的样子，毕竟憋住不笑也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你很张扬吗？”梁如飞走到他前面看着他的眼睛。
“报告班长，我很低调。杨是因为我妈姓杨，不是张扬的扬，是张杨的杨！”这回答搞得新兵们大笑起来，打破了尴尬气氛。每个新兵介绍完，梁如飞都没有细问，唯独到张杨这里，因为隐约感觉这小子和别人不一样，其他人身上的懒散，迷茫，在张杨的眼睛里丝毫也看不到。有一丝傲气，谈吐中却丝毫感觉不出来，但是这个人，就会散发这种劲儿。
“班长，班长！”张杨一只手在梁如飞眼前晃。
梁如飞缓过神来，“额，怎么，怎么了？”
“班长你想什么了？”
“想起你入伍的时候了，那时候我带的兵就属你白，你现在的样子你爸妈都不认识了吧。”说完把两人的酒杯满上，举起酒杯。
“黑点好，我不想做小白脸，那不符合我的气质。班长，干！”
酒杯一碰，两人都干了那杯酒。
“班长，今天是清明节。”
“嗯，也许又有人给我扫墓了，也不知道今年我坟前放的是什么花。”梁如飞笑了笑，可这笑里，又埋满了苦涩。
“班长，你在难过。”张杨说着又给梁如飞把酒满上。
“我难过什么，是我爸妈在难过，这些年来，没了儿子，那老两口也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梁如飞抬头望了望天，星星也有点模糊。
“叔叔阿姨苍老了许多，连里安排我们去看望，我能感觉出来。但他们很健康，你放心，而且等我们任务完成了，他们就不用再这样煎熬了。每次我都想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可是你也知道，如果你活着的消息走漏出去，对他们才是最大的威胁。”
“想不到，我还能成为那团伙的眼中钉，哈哈，这也算是一种存在感吧。”梁如飞自嘲地笑了笑。
“没有他们，你也有存在感啊。我都叫了你这么多年班长了，是吧，我的老班长！”张杨戏谑道。
梁如飞拿起酒杯，又一次见底。他凝视远方，下过雨后的夜里小巷，人很少，昏黄的灯光，照在地上的石板上粼粼闪闪。
“从你入伍到现在，也有5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这世界变化也很大。”
“班长，你又感慨了……”
“你小子，正经点！会不会聊天，俯卧撑准备！”
“哈哈哈，班长别，我错了，咱俩在外边，俯卧撑就免了吧，回去补上，路人看见不好，你说是吧班长。来，我给你把酒满上。”说着拿起酒瓶，“给我敬爱的班长满上，班长大人，请！”
“你还在乎面子啊，当初的傲劲儿呢？”笑着接过酒杯。梁如飞拿起筷子给张杨盘子里夹了块肉，“这些年你受的苦也不少，脸都成黑的了。”
“班长，傲劲儿那可是你们说的，我可没有。在部队里，不缺乏个性的人，我不需要个性，我只需要对得起自己的心。班长喝酒！”
梁如飞脸上挂满欣慰，又觉得心里很惭愧，当初自己身不由己，而面前这小伙却是一心所向。
张杨喝完酒，放下酒杯，夹起梁如飞给的那块肉，刚到嘴边，又放下，“王班长最喜欢吃肉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打理他的餐馆呗，以后有机会我们去他那里看看，好好宰他一顿。”梁如飞露出邪魅的笑。
“那必须滴，要让他把我当兵这些年抢我的肉都还回来，哈哈哈……”“我还挺想念他的，这些年你跟王班长都对我很照顾，他退伍之后还没有联系过。”张杨叹了口气。
“是啊，我当兵第一年，他还专门去邮局帮我取过信——”
“什么，去邮局取信？”张杨打断梁如飞，“什么信，还要去那里取？”
“额……就是普通的信，总是收不到，他路过邮局看到邮递员，再接着怎么拿到的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是他，估计也收不到。”梁如飞若有所思。
“厉害了，没想到王班长这么细心。”
“那当然了，你没看到的多了，你们只知道他表面对你们的好，实际上他做的很多。”
“那这杯酒，敬在远方的王班长！”张杨抬头看着夜空，干了那杯酒。
“他在天上啊？你还看着天。”梁如飞说完大笑。
张杨也笑起来。
梁如飞此刻想起了远方的那个人。
……
白天的时候，小雯自己一个人，带着一束鲜花，悄悄出门。
阳光真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风也真好，轻轻抚摸着小雯的头发。一袭素衣，依然宛如仙女一般，只是这仙女，来到人间受了太多苦难。
“你看，我今年带了好几种颜色的花，你那么挑剔，这么多颜色不会不满意了吧？”小雯微笑着，把一束五颜六色的花放在墓前，墓上梁如飞的照片，依稀还是英俊的那张脸。
“你是不是在猜我给你送的什么颜色的花？这回你肯定可以猜到了。只是，你都没送过我花，现在反而是我老送你，你一个男的，羞不羞啊！”说着，小雯眼里的泪水禁不住了。
“你爸妈当初不愿意咱俩在一起，但现在他们没法阻拦了，因为你都不在了。我知道，我没看错，你是个战士，不是那个天天和我斗嘴的小男友了。你父母给你选择的路是对的，我也知道，你一定没有怨恨他们。”
“希望你在天上保佑父母，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希望你保佑小霆浩，保佑他平安长大。虽然他不是我们的孩子，虽然和我们没有亲缘关系，但我真不忍心看到这么小的孩子没人照顾，他的父母狠心，也许是有他父母的苦衷，你把自己都献给了国家，如果你在，也一定会赞同我的做法。”
小雯擦了擦眼泪，看着太阳和树上的新叶，笑了起来。
……
“班长，天有点凉了，我们回去吧。”
“走，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任务。老板，结账。”
付完钱，两人拍拍身上的花生碎屑，拿好东西，向远方走去。昏黄的灯光下，那个背影，依然是曾经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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