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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天他抽了很久的烟,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烟在这一天里抽完一样,嘴里吐出的烟气,断断续续,无穷无尽,像极了夏欣若即若离的爱意。
凌燕深深看了一眼这个男人,摇了摇头,继而打开窗,风沿着打开的缝隙挤进屋内,吹散了满屋的烟。
他点上了最后一根烟,说抽完这根烟,就算是彻底断了。这是她给他买的最后一包烟。刚点上的这一根,正好是最后一根。
最终,他还是没能把最后一根烟抽完,抽到一半的时候,他吐了。
凌燕,帮我把床换了吧。他掐灭了那根怎么努力也没能抽完的烟。这张床上留了太多她的味道,我们在这张床上做爱睡觉,打架相拥,它现在很伤心。
凌燕看到窗外的霓虹打在他脸上,他终究没有哭。
最后一班17路电车从窗外驶过,凌燕知道,她又错过了。
二
2000年冬。
从长途汽车上下来,脚刚踩上不再晃动的地面,阿乐就哇地一声将刚刚下肚的灌饼吐得一点不剩。
每年冬天,阿乐都会来这个城市,度过一个月的时间。不过今年有些不同,阿乐知道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来了。
因为来的理由没了,他那个离了婚的爸死了,喝酒喝死的。
收拾完遗物,或许不再来了。
这一生,到过太多地方,可每一个地方,都不属于自己。
就像此刻所踩的大地,阿乐来了很多次,多得自己都数不清了,可还是会迷路。
每次迷路,他总会闯入一个不认识的地方。但这一次迷路,他遇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这是一个好奇怪的人。女人。
她说,你好奇怪,怎么不爱我呢?
阿乐说,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又不认识你。
她说,我叫夏欣,现在可以爱我了吗?
阿乐说,爱爱不爱,认识湖州路吗?
湖州路,是他爸住的地方,原本阿乐以为酒鬼老爹留了一间房给他,或许留着,或许卖了,还没想好。可最后房子没拿到,还倒贴补了好几个月的租金。
这穷鬼,房子是租的。
不过也不纠结了,这个男人,生前没有给他什么,死后自然也不会留下什么。
坐在房间里宽大柔软的床上,阿乐摸了摸冰冷的枕头,至此,他的世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人生就是这么荒唐,慌慌张张来去一遭,身边川流不息,可始终孤独。
随手抽开床头柜的抽屉,阿乐没翻到一毛钱,却发现了半包烟,烟壳上是一只展翅的鹰,烟壳被捏得皱巴巴的,展翅的鹰看上去像是断了翅膀。
阿乐抽了人生中第一口烟,不知道是要以装腔作势的惆怅表示对死去的父亲的缅怀,还是不想浪费这半包烟。可能在阿乐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一口辛辣的烟入肺,阿乐咳得眼泪纵横。
男儿有泪不轻弹。
于是阿乐一脚踩灭才刚点上的烟头,又跺了几脚。
窗外响起了电车泄气的声音,17路电车。
三
阿乐把脚架在凌燕腿上,翻着手机通讯录,把一个个曾经熟悉现在陌生的名字删掉。等翻到夏欣这个名字的时候,阿乐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要把这个名字放在熟悉那一列还是陌生那一栏,蹙了蹙眉,犹豫片刻后还是左滑删除了。
阿乐放下手机的时候,通讯录里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房间没有开灯,迟暮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扫进拥挤的出租房,打在一个已经有些许落灰的琴盒之上。那是阿乐他爸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一把Martin电箱木吉他。以前阿乐碰都不能碰的东西,现在就这样躺在角落里,成了阿乐唯一的收入来源。
上个月,服役了十几年的17路电车终于停了,改成了更大更快的BRZ快速公交,编号B2。
看到阿乐放下手机,凌燕想了想说,去店里吧,你已经很久没唱了。
以前都是夏欣唱的,阿乐只是那个躲在她后面低头弹琴的不起眼的小青年。夏欣走后,阿乐才坐上了这个算不上舞台的唯一一盏射灯下。
飞机飞过天空,天空之城
落雨下的黄昏的我们
此刻我在异乡的夜里
感觉着你忽明忽暗
我想回到过去,沉默着欢喜
天空之城在哭泣越来越明亮的你
爱情不过是生活的屁
折磨着我也折磨着你
……
嘶哑而慵懒的声音在老街的一间老旧的小酒馆内响起,酒馆门外的的霓虹招牌在淅沥的雨中恍惚着挣扎着,霓虹的光打在路边的水坑里,反射出一大片虚无的五彩斑斓。
酒馆里没什么人,阿乐坐在角落舞台的一把高椅上,手里捧着那把Martin吉他,嘴贴在话筒上,正闭着眼喃喃地唱着《天空之城》。
最后一个和弦落下,阿乐向后挪了挪身子,将身子尽量躲在射灯的后面,让灯打在手中的吉他上。对于聚光灯,阿乐觉得吉他比他更有资格。
灯光是属于夏欣呆的地方,阿乐更习惯躲在灯的后面。
你长得好看,应该站中间。——阿乐。
我觉得他们更在意的是我唱的歌,而不是我这个人。——夏欣。
不,他们都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坐在对面喝酒的人是谁。——凌燕。
四
再一次见到夏欣是在湖州路的天桥上,晚上的人不多,风也不大。时而有点风,夹杂着盐腥味。
阿乐盘坐在灯光不太照的到的地方,盘腿坐着,手里捧着意外获得的吉他,照例在卖唱。
在这个九月,阴郁的下午
我想要离开这浮躁的城市
……
你应该爱我的,湖州路的小子。清脆的声音猛然响起。
阿乐抬起头看到了夏欣,这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要不打赏口饭吃再谈爱不爱吧?阿乐指指身前的琴盒。
钱我可没有,我帮你赚一点吧。说罢,夏欣一屁股坐到了阿乐身边。
刚刚唱的是《九月》吧,许巍的,那也来一首《九月》吧,周云鹏的。夏欣把手搭在阿乐肩上。你给我伴奏,保证收成不错。
阿乐将信将疑,弹响了这首并不适合女孩子唱的歌。
夏欣并不起眼,短发,黑T恤,牛仔裤。看似文弱,声音却夹杂着一丝沧桑。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我的泪水全无
我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
就这样,不像木头的木头和没有马尾的马尾,那天在昏暗的天桥上唱了很久很久,来往车辆的鸣笛声,似乎成了他们唯一的掌声。
那天,阿乐的琴盒里,没有再多出一毛钱。
不仅如此,这个骗子,还骗了阿乐一顿夜宵。
那天夏欣喝醉了,开不起房的阿乐只能带她回了他爸的那间出租屋。
五
谁信呢,你一个荷尔蒙泛滥的青年,会什么都没干?凌燕给阿乐续上了一杯啤酒。
那就当做了吧,反正之后做了那么多次。我以为做爱会把我们越拉越近,可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作用。
那要不我们试试,或许我们能越拉越近呢?凌燕饶有兴趣地看着阿乐。
阿乐看了眼凌燕,这是个和夏欣完全不同的女孩,干练,阳光。
我说老板,我们够近了,要是你给我加点工资就更近了。阿乐难得露出一个微笑。
想一个人其实挺难的,阿乐现在就不太记得清夏欣的脸了。他闭上眼努力回想,可就是画不出那张本该记忆深刻的脸。
对于夏欣的离开,阿乐其实并没有太过不甘。每个人的身边,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人来人往,只不过阿乐身边人,一直少得可怜,夏欣一走,原本空空荡荡的身边,就翻不出人来了。
当然,凌燕觉得她是阿乐身边的人,至少她一直在努力。
这个酒馆,是凌燕买下来的。阿乐说凌燕是给夏欣买的,夏欣说是给阿乐买的。夏欣走了,酒馆还留着。
凌燕说她并不喜欢酒,但是她爱这些花花绿绿的酒瓶子。每次指尖摸过那些瓶子的时候,阿乐总觉得她在抚摸她的爱人。
你爱酒,她爱瓶子,真是天生一对。夏欣靠在阿乐身上说过这么一句话。阿乐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他们刚做完爱,夏欣身上全是汗水的味道。
夏欣走了,阿乐的铁床也换成了真皮床。凌燕就是这般土豪。
不唱歌的时候,阿乐习惯独自坐在酒馆靠窗的位置写东西,有时候是故事,有时候是诗。这是夏欣走后不久养成的习惯。
你为什么不写写你们的故事呢?凌燕问过这样一个问题,阿乐当时没有回答,因为他写不出来,他已经忘了,他逼自己忘了。
此刻她又靠在阿乐肩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写我们呢?
对啊,为什么不呢?
六
你喝醉了。
七
我们站在时代滚滚里。
阿乐在纸上写下这么一句话,这两天,阿乐什么都没写出来,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该如何提笔写自己和凌燕的故事。
今天他唱了一遍又一遍的《天空之城》,这是阿乐给酒馆起的名字。
凌燕喜欢宫崎骏,夏欣喜欢李志。正好。
但阿乐始终没有看过那个片子,歌却反反复复唱了无数遍。
时代滚滚向前,阿乐和凌燕却始终守在天空之城里不思进取。阿乐毫无志向,凌燕不差钱。
阿乐身前的桌子上铺着一块红蓝相间的格子桌布,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这是夏欣执意要选的。夏欣对年代感的东西总是有种无法抵抗的喜爱,酒馆洗手间的马赛克瓷砖就是夏欣一块一块贴上去的。
阿乐总以为关于夏欣的一切已经离自己很远了。但是,身边还是有太多的东西时刻提醒着他,这个女人来过。
来过,又走了。
细细想来,阿乐对夏欣其实并不了解。他从来没见过夏欣的亲人,除了自己和凌燕,她似乎也没有朋友,这倒是和自己挺像。她没有行李,就这样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没有说再见,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相比之下,凌燕就显得有血有肉得多了,开心了会笑,难过了会哭。
要不咱不写了?一身黑色连衣短裙的凌燕递给阿乐一杯咖啡,然后习惯性地将双臂搭在阿乐肩头。咖啡加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阿乐说咖啡已经够苦了,加再多的糖依旧掩盖不了它的苦。因此,凌燕的咖啡机旁多了一个小小的盐罐子,并在上面贴了个小便签,写着“阿乐专属”。
阳光透过粗布窗帘的缝隙钻进了酒馆,打在奶油色的咖啡杯上,打在阿乐的脸上。阿乐没有说话,抿了一口咖啡。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凌燕打算晚上给他剪一下。
阿乐知道自己很无趣,很少说话,但凌燕却有说不完的话,仿佛全世界的新鲜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的耳朵。
可她唯一不知道的是,自己究竟在阿乐身边扮演着什么角色。
就这样一起呆着,也挺好。
阿乐将写了一句话的纸团成了团,随手丢在了一旁的纸篓里。
扭头点着一根烟,阿乐望着窗外忽然问了凌燕一个问题。
你不像我,可以去很多地方,为什么还守着这家年年亏损的店?
有些东西,相处久了就有感情了,不是那么轻易能放下的,毕竟我还有那么多酒瓶子呢。
八
夏欣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笔记本和一包烟,笔记本里面什么都没写。
以后我就住下了,跟着我绝对吃香的喝辣的。她趴在阿乐潮湿的床上,打开笔记本写下了两个字:落户。
落户当天傍晚,身无分文的夏欣,带着身无分文的阿乐坐上了17路电车。这辆从今天起的好几年里,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坐的车。
从阿乐的房间,到凌燕的店里,17路需要走25分钟。他们会经过商场、美食街、银行、学校、一个不大的公园,最后来到老城区。再穿过一条昏暗的老街,步行五分钟到酒馆。
当时的酒馆还不叫天空之城,凌燕也还不是老板娘,她只是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
夏欣熟练地给自己倒上杯烈酒,轻描淡写地向凌燕介绍阿乐:我男朋友,以后就在这弹琴了,工资你看着给。
原来你喜欢男人啊。凌燕看了眼略显颓废的阿乐,递给他一瓶啤酒。
夏欣喝烈酒,酒喝得越多,歌唱得越好。
她是天生属于舞台的,哪怕这舞台并不大,也丝毫和豪华搭不上边。她只需要往那里一站,似乎所有的光都被她吸引而去。
夏欣喜欢唱浓烈的歌,喜欢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唱。
I love your skin oh so white
I love your touch cold as ice
And I love every single tear you cry
I just love the way you're losing your life
……
芬兰的H.I.M.是夏欣最爱的乐队,浓烈,神秘。就像夏欣一样。
夏欣像是一条五彩的鱼,绚丽却粘稠。她躺在阿乐怀里,带着湿润的酒气,刘海遮住眼睛。阿乐看不清她,阿乐却摸得到她。
夏欣的表现完全不像是白纸一样的新手,但是床单上绽开的殷红的花,分明告诉阿乐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夏欣的性是无声的,却是霸道的,有时候阿乐会被掐得喘不过气。
阿乐甚至时常怀疑,究竟是自己占有了夏欣,还是夏欣占有了他。
阿乐背上有太多的抓痕,夏欣像是宣誓主权般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的记号。
这些记号,阿乐在多年后的夜里,似乎仍在隐隐作痛。
九
阿乐取下了酒馆里他们三人的合照。那张被端正地放在吧台后面酒柜上的合照。
照片的背景是酒馆的小舞台,凌燕穿着黑色的裙子站在阿乐和夏欣中间,她靠在夏欣身上笑得很甜;夏欣穿着T恤牛仔裤,面无表情地坐在舞台中央的吧椅上,左手拿着话筒;阿乐捧着吉他坐在旁边的吧椅上,正对着镜头做鬼脸。
对于凌燕的行为,阿乐并没有阻止,此刻他在看一个人。
酒馆的好处是,每天都能见到不一样的人,他们男男女女,三三两两,男的把女的灌醉,最后扶着步履蹒跚的姑娘走出酒馆。
可这个中年人不一样,他穿得很正式,每次都是一个人来,每次都只喝一杯威士忌,配一碟蚕豆,他几乎没有话,就这样坐在窗边喝酒。每次半小时,喝完就走。
阿乐觉得这个人好奇怪,已经连续一个月了,每天九点准时出现,九点半准时消失。
凌燕似乎不敢看这个中年人,低着头用手抚摸那些酒瓶子,就像抚摸爱人的身体,抚摸阿乐的身体。
阿乐知道,或许不知道,凌燕一直在等待,或者争取。不过他不想想这么多。
打烊的时候,凌燕会跟他一起打车,回湖州路。现在的阿乐,每天只能打车来去,因为17路已经变了B2,不再经过这条街。
凌燕会在送阿乐回去后陪阿乐抽几根烟,有时候也会喝几罐啤酒。阿乐更喜欢啤酒,喜欢打嗝时候身体的抽离感。就像是每次和夏欣缠绵后的无力。
有时候喝醉了,凌燕会睡在阿乐的房间。不过阿乐自始至终没有碰凌燕,他习惯看着凌燕蜷缩在自己的床上,思考这个女人,为何会停在自己的码头上不肯离去。
每次阿乐思考的时候,窗外的霓虹灯都会变暗,仿佛世界正一步步地远离自己,只有眼前的这个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阿乐知道,迟早,他们会在一起。
十
夏欣的爱是野蛮的,不可抗拒的。
她就这样占据了阿乐灵魂的全部,不容抵抗。
他们一次次地坐在17路的最后排,看着这城市忙碌的人们不断进出这辆破旧的电车。他们在后排接吻,在后排吵架。
夏欣说我们不会有未来。阿乐说要什么未来。他们就像两团不同颜色的橡皮泥,相互缠绕,揉搓,最后混合成奇怪的颜色。
阿乐和她一起坐在天空之城的小舞台上,一遍遍地唱着天空之城。
那时的酒馆生意不错,每天夏欣都会唱哑了嗓子。累的时候,她就缩在吧台后面的小凳子上,由阿乐独奏,阿乐不唱歌,只上一次次地重复弹一首曲子——久石让的summer。
大家都累了,就趴在吧台上喝酒。
让友谊永存。凌燕举起手里的杯子,和他们的杯子碰在一起,三人的酒洒了出来,洒到了各自的杯子里。
月光很亮,像是天空倾倒下的银纱,均匀地洒在三个年轻人身上。那时的他们,以为世界这就这么大,他们可以永远抱在一起。
十一
这天酒馆没客人,阿乐怂恿凌燕唱歌。阿乐印象中凌燕似乎从未唱过歌。
像你这样的姑娘也应该唱歌。阿乐对着一身白衣的凌燕说。我从来没听你唱过歌。
于是凌燕坐到了舞台中央的位置,橘色的光打在她脸上,朦朦胧胧的。一瞬间,阿乐仿佛看到了夏欣的模样。
凌燕唱了非常冷门的一首歌,背景只有几个干净的钢琴音,那是小成本音乐电影《ONCE》里女主的一首歌。
凌燕的声音像是低诉,像是祈求。
Where are you now, angel now
Don't you see me crying
……
阿乐叼着烟,手臂抵在吧台上撑着头看着唱歌的凌燕。烟飘向凌燕,被光打出一片片的棉絮状,又被凌燕换气时吸进嘴里,灌进肺里。
阿乐有些醉了,他们喝了很多的酒,凌燕的手拂过酒瓶,停留在阿乐的脸上。阿乐脸上传来冰冷柔软的触觉,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凌燕的指尖慢慢戳破。
半夜阿乐的房间,窗外依旧霓虹闪烁。
凌燕的身体,像是一条细腻柔软的蛇。阿乐扯下她的衣服,她的裙子,随手甩在地上。霓虹灯的光打在凌燕的身上,红红绿绿的,她的皮肤很好,很细,像是块温润的白玉。
阿乐抓着她的手,她的头发,霸道地压在她的身上。
你喝醉了。
她好像还没醉。
娇喘的声音越来越大,凌燕像是一条柔软的绳,缠在阿乐身上。他的汗滴在她的背上,胸上,渗入她细腻的皮肤里。
迷幻中,阿乐看见,眼前瘦弱的凌燕,似乎慢慢变成了夏欣的模样。细长的脖子线条,瘦弱的肩膀,笔直的背部曲线,并不丰腴的胸部,平坦的小腹,修长的腿,细长的脚趾……
阿乐霸道地进入了她的身体,他有点分不清是夏欣还是凌燕了,他只觉得一股股的火热传了过来。
眼前的人脸色潮红,呢喃着:阿乐,我好爱你。
十二
阿乐梦见自己在一条人头攒动的街上,人挤人,周围的人高高低低,胖胖瘦瘦,但是都顶着一张夏欣的脸。阿乐分不清哪个到底是夏欣,她们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撞得他摇摇晃晃。
阿乐觉得自己像一片落叶,而夏欣是那片汹涌的海,不停地潮起潮落。
当他满头大汗惊醒的时候,夏欣已经不在了。
阿乐越来越觉得夏欣的爱开始变得朦胧,像是笼罩在一团浓浓的雾气里,他伸出手去,抓不住任何东西。
阿乐又开始迷路了,他甚至连17路的站台都找不到了。
他想去天空之城,可是走来走去周围都是陌生的高楼,来来往往的公交也都顶着陌生的号码。
他希望能碰到一个女孩,对他说你怎么不爱我呢。
我爱你,很爱你!
十三
阿乐站在天台上,一根根地抽着烟。地上随手掐灭的烟屁股就像一具具扭曲的尸体,阿乐越看它们越像自己。
他还是没能爱上凌燕,哪怕他如此用力地和她做了爱。
性不是爱,她不是她。
阿乐知道夏欣不会再回来了。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坠落感并不强烈,当阿乐纵身一跃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夏欣正对着他笑,笑容很美。
阿乐的身体在地面上绽开出一朵殷红的花,就像夏欣的第一次在床单上绽开的花一样。
周围的嘈杂慢慢变得安静。
花开的时候,凌燕裹着浴巾,刚刚拉开浴室的门。
阿乐房间的电视里正在放着最近流行的综艺,栏目组努力地把这一群见不得光的人往聚光灯下推。此刻,康姆士正喃喃唱着:
别哭,前面一定有路
仿佛,幸福在不远处
你心里有我,你身边是我
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
……
十四
天空之城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打断了凌燕的喃喃唱着的《天空之城》。
老旧的门里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正是那个那时候来了整整一个月的奇怪的中年人,他依旧穿得很正式。
他走到吧台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对凌燕说,小燕,跟我回去吧,这里不会有你等的人来了。
凌燕摇摇头,看着眼前眉宇间与她有点相似的中年人说:可这里的一切都很伤心,我要照顾它们。
吧台后面的酒柜上,放着一张合照。
照片拍的是一男一女,背景是天空之城的舞台。
照片里凌燕穿着黑色的裙子坐在舞台中间的吧椅上,左手拿着话筒,笑得很甜;阿乐捧着吉他坐在她身侧的吧椅上,正对着镜头做着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