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常常想到死,记得最初是因为上坟,坐在外公的坟前,外婆就在身边,在想着死亡是什么?是我安安静静睡在这黑暗里,风光旖丽,我看不见。春日暖阳照不到我,微风拂过坟头的草,仿佛轻抚我的头发,我感觉不到。溪边小径走过踏青的孩子,欢声笑语我听不见。我依然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不再属于我。而且是永远的不属于我了,一千年一万年,人活过了这短短几十年,就要沉寂到永久,这样的想法令这个傻子压抑多年。
如今外婆也早已作古,生前几乎一直都是妈妈在照顾她,我也在旁帮一点小忙。她平时没有什么爱好,唯一的嗜好就是各种养生。记得她80多岁的时候,一次送她去医院急救,她虚弱地对医生说:“医生救救我!”。那时的我20岁左右,正在对灵魂一事半信半疑,听了这话觉得很诧异,心想外婆心心念念外公这大半辈子,时时说要去见他,临到那时却这样惊慌,可见她其实并不相信灵魂存在。外婆最终抢救过来了,又活到了90岁才去世,在无数次送医院急救的经历之后,才真正去世,那次住院仿佛自觉大限已近,比往常平静了许多,总是安静的看着妈妈忙上忙下,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搭把手。有一次妈妈替她擦拭完身体,出去倒尿盆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霜妹,是你在这里。”那天她眼里的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是我20多年的人生里见到最真诚的一次。
那时我已经医学院毕业,在医院工作了一段时间,人在见多了死亡以后就会多少有些习惯了,不过习惯不等于接受。特别是接受自己和最爱的人的死亡。
2008年大地震。猴猴在地震当天就报名参加通讯恢复的先遣部队,虽然最终没有选上他,毕竟他不是一线技术人员。那年,姐夫死在汶川,我第一次想, 能不能接受猴猴也这样离开我,很难接受,我可以接受离婚,死亡还是太沉重。
有一次,我想到一个验证灵魂是否存在的办法。我告诉猴猴说要写三个故事,藏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在我死之前不要打开来看。等我死了,会在晚上到他的梦里来给他讲第一个故事,然后把他吓醒,他就可以去找第一个故事来看,对不对的上。如此验证两次就知道到底人有没有灵魂可以脱离身体了。理工男猴哥一下子就指出这个方法的谬误:“第一,你的记性那么差,万一几十年后你忘记了故事里写的是什么,怎么办?第二,万一我先死怎么办?第三,万一人死了,有灵魂,但是却不能托梦,怎么办?”我觉得有道理,一一想出了补救的办法,却被他认为是无聊,乱想,不肯合作,只得作罢。不过我知道自己对死亡的态度早已开放了许多。
我没有医保,因为做过一次鼻腔手术,确定自己不能接受现代医学的酷刑。转向中医也是很自然的事,幸而中医没有让我失望,在收获健康的同时也无意中收获了中医的人生观,我和猴猴讨论过很多次,而我们很难统一,大相径庭。他的积极进取和我的顺其自然,他觉得生命一息尚存就不要主动放弃,颇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赖皮劲儿,我觉得社会更替犹如新陈代谢 ,要懂得适可而止,对生命也如此。
前几天看了个关于养老的文章,讨论了养老院,社区养老,家庭养老,抱团养老,最后都归结到无行为自主能力时的无可奈何。若是我到那时,即是无可奈何,何不早日归去?油尽灯枯之时,全身的酸重疼痛,我应是盼望可以早点休息吧。趁着还可行走,走到幽雅僻静一处亭子里坐下,闭目,长阖,多好。老了就去造一座亭子吧,就叫“与谁同坐亭”,如果幸运地可以活到那时候,让死亡的温柔笼罩此处,给渴望安静离去的人以归处,岂不比养老院的嘈杂嘶吼,医院的酷刑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