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花开花谢去,却是蹁跹蝶舞来
“他”如同启明星般从“地平线”下的深渊中升起,周身通透明亮,好像“光”之本身——虽然没有实体,却能令所有人感知它,即使是瞎子,也能感觉到它的温度,猜测它的模样。“他蜷着身子,四肢屈曲,头埋在胸前,仿佛孕育在母体内的婴孩,看似脆弱,实则坚定。人类在降生之前,都要穿越茫茫十个月黑暗而孤独的旅程,历经千难万险,才能来到这光明世界。”而这去而复返的“先知”,“因果链”上“未来”的守护者,就以这种“重生”的姿态,降临到“蚁穴”之中。只不过,人类从初生的婴儿到成人,至少需要十八年,而“他”,只是短短数十秒。
一眨眼,“他”已经舒展开四肢,慢慢在虚空中挺起身来。仿佛从熊熊火光的窑里取出的陶俑,通红耀眼的身子逐渐冷却,显现出它该有的色彩——“他”也呈现出一副人类的躯壳。只是当他抬起脑袋,露出真面目时,几乎所有与此相关之人均大吃一惊。
因为他们看到的所谓“先知”,竟然是苏鹮的模样!只有一个人无动于衷——花凛。很久以前,“先知”就告诉过她:“在你面前我的模样,并非是我真实的样子。只不过是为了适应这个‘下维世界’的权宜之计。所以,你不必在意这个皮囊。不管我以何面目出现,你都会从内心认同。”如果说,在“他”出现之前的瞬间,她已经“死”了,那么此刻,与其说是“先知”的“重生”和“降临”,不如说是她“重生”了。
“可是,还不够,还不够!”“先知”举起双臂咆哮着,“光这些‘元灵’,还不够打开那扇‘门’的一丁点缝隙!”
“啊!‘先知’!请您息怒,即便您令我生殉,我也毫无怨言!”
“即使,你不能跟随我去往‘上维世界’?”他冷冷地说。
花凛犹豫了一下,这么多年,唯一支撑她走到今天的,就是她始终坚信:自己才是“被选中”、“命中注定”之人,将跟随“先知”进入“神域”—“上维世界”。可是现在,这个她信仰、崇拜并深深爱着的“人”,却如此直白、残酷地向她揭示:她只是撬开大门的一件工具,而非有资格并肩的同行者。一刹那,她的心被狠狠刺痛。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她已无法回头。摆在她面前的,唯有一条路——洒满鲜血的殉道者之路,只不过在这尽头,再添她一腔子血而已。一念至此,她反倒变得极度冷静,甚至还燃起了某种狂热:“只要能为您铺平道路,我的牺牲,不算什么!”
“很好!但若还是不够呢?”他的声音忽然轻柔起来,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地传入她的耳膜。
花凛一震,脱口而出道:“只要是我能奉献的,我将毫不犹豫!”
“好!那么,就向我证明吧!”他向她摊开双手,摆出召唤她的姿势,“我收回曾经给予你们的一切,无论如何,我与你们同在。回到我的怀抱吧!”
花凛的“元灵”挣脱了躯壳的束缚,飘移出球体之外,悬浮于“先知”对面,她下意识地回头一望,却见自己的血肉之躯突然化为一团血色烟雾,消散了!只有那条红裙,诅咒般立于原地。
“妈妈!妈妈!不!不——”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深渊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只见一个身影,如飞蛾扑火般,突然纵身跃下深渊,绝望地投向半空中的球体。
严樱这突如其来、不顾生死的举动,着实吓了沈度和柳徽一跳,柳徽直接就要跟着跳跃,被沈度一把拉住,“救救她!她还是个孩子!”她含着眼泪尖叫道,沈度却已甩出手杖里隐藏着的碳纤维弯钩锁链,试图勾住下坠的严樱,几番努力还是失之交臂。巨大的气浪将他们两人掀翻,柳徽将要落地时,沈度飞身抱住了她,自己也被结结实实直接摔压在地。这一摔,触动了沈度的旧疾,疼得他不禁呲牙裂嘴,发出一声呻吟:“呃——”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我还是扶你回去吧!”柳徽立刻转身面对他,撑着胳膊想起身,关切地问道,谁知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他在她耳边柔声道:“就这样待一会儿也好!”
柳徽闻言羞红了脸,她稍稍挪动身子避开他的伤腿,便安然躺于他怀抱,半天才嗫嚅道:“你这腿,还疼吗?”
“不疼,早就不疼了。我刚才是骗你的!”他歪起嘴角笑道。
“什么?!你还骗我!”柳徽柳眉一竖,嗔怪道,一手锤在沈度伤腿上,他痛呼:“哎呦——你这婆娘可真下得去手!你虐待亲夫!”
见他脸上半真半假的模样,柳徽又好气又好笑,“谁叫你当年那么固执,就是不肯换——”话到嘴边,她突然又咽了下去。她想起他那时宁愿忍受剧烈的疼痛和之后可能落下残疾,也不肯换上“再创”的智能机械义肢。
“你呢?还不是一样,我都说了无所谓有没有孩子,你就不听,非要跟我离婚——”沈度却口不择言,一吐为快后才发觉自己过分了,忙不迭道歉。
柳徽却没有生气,淡然一笑道:“看来我们真是‘三观不合’呀!”
“胡说!哪里不合了?我说合适就合适!”沈度的手搂得更紧了,生怕她会逃走。
“你呀!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喜欢耍赖!”她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不就喜欢我这样嘛!”他笑嘻嘻地说。
“没个正经!亏得没孩子,否则像你这样可怎么办!”她娇嗔道,“不过——”她叹道,“当初我答应颜局卧底朝大生物分子研究院,当花凛助手时,的确也有这个私心——除了专业对口外,她还是国内国际顶尖的重建生物系统专家,在生殖方面已经有了重大突破。她的女儿严樱,就是成果。”
“什么?!”沈度震惊道:“什么意思?”
“这个即使在SSA内部,也是非常机密的事。有一次,我和她单独在一起做数据分析时,无意间感叹自己因为事故,失去生育功能,可能是触动了她哪根神经,她竟安慰我,还说与我同病相怜,她是先天的卵巢、子宫发育不良,不可能生育,我当时很吃惊,因为那时她的女儿严樱看上去快十岁了。她告诉我一个秘密:这个女儿不是传统意义上精子与卵子结合的产物,而是提取父母遗传基因,人工结合,放入人造卵细胞壳中培养,再植入体外人造子宫中养育长大的!严樱是无数次失败中第一个成功诞生的案例。只是,”柳徽皱眉道,“这项技术还有严重缺陷——由于还不能精确控制基因复制和细胞分裂速度,生物体的成长速度和衰老速度成正比,也就是她的发育成长速度比同龄人快两倍多,智能也超越常人,但同时,她的衰老速度也比同龄人快得多。”
“你的意思是——严樱竟然跟你我差不多岁数了?!”沈度瞪大了眼睛。
“不对!”柳徽白了他一眼,“按人类生长发育的年数计算她的年龄,应该是十岁左右。不过,因为我进入研究院比较晚,并没亲眼见证这个孩子的诞生,花凛也没有透露,所以这只是我的估算和猜测。”
“难怪你刚才那么着急,说她还是个孩子!我的老天,你们整天都在搞什么研究?咋感觉像‘哥斯拉’老巢?净整些怪物出来!早知道你会去这种鬼地方做卧底,我才不会同意!”沈度边摇头,边吐槽道。
“‘科学的殿堂与地狱共用一扇门’!就看推门的人心里想进哪个地方了。”柳徽黯然道。
“现在不是讨论哲学问题的时候,咱们也不能待在这儿了,先撤回总部吧!”
“那严樱——”柳徽迟疑着,回头望了望,似乎自从严樱跳下去以后,这个深渊暂时恢复了平静,连那个升至半空的球体也稳定了,只是外层仍然包裹着流动的光脉,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唉!我们也无能为力了!这孩子只能听天由命喽……”他话音刚落,就张口打起哈欠,感到头昏昏沉沉,眼皮也酸得很,“奇怪,我怎么觉得好困——”他胸口一沉,低头却瞧见柳徽脑袋一歪,栽入他怀里,竟然睡着了。紧接着,他自己也撑不住了,睡意排山倒海般压过来,他的头也靠向她的,沉入了梦乡。
昏暗中隐约传来了衣裙悉悉索索的摩擦声,金声心中一震,慢慢抬起头来。虽然这是他一直期待的,但真到了此刻,他却紧张了。在这寂静的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像慌张的鼓点,震耳欲聋。明明刚才实验室还是灯火通明,怎么现在那么暗呢?他觉得有点蹊跷,而且自己竟然扑倒在实验台上睡着了?不对,他一直密切地关注着一切进展,神经高度紧张,根本不可能睡着。就算几个小时前,为了跟1号实验体——“The Key”交流,他服用了“梦幻天堂”,但那是浓度最低的一种,入梦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分钟。他拼命回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是自己遗漏的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好像入梦的瞬间,事后是不会记得的。
金声决定不管它了,眼前的事才更重要。恍惚间,金秋竟已经站立在离他不远处了!雨林里幽微的天光,斑驳地洒在她身上,她一如往常的少女模样,笑吟吟地望着他,身上的穿着与冰棺里的“她”一般无二,只是翠绿色更加深邃,衬得上面的兰花更娇艳欲滴,鸟蝶更栩栩如生,好像随时会振翅而飞。一只只闪着艳丽蓝光的蓝闪蝶,围绕着她飞舞,有一只停留在她耳畔的秀发上,像是为她戴上漂亮的发饰。
“秋儿,你……你终于回来了!快,快到哥这里来——”金声慌忙起身,伸开双臂,向她奔去,但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跑,金秋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尽管她根本没有动。难道自己真的是在梦境里?金声停下脚步思索着。
“哥哥,是时候了!”突然,金秋开口了!眨眼间,她已到了他跟前。“什么?”金声一时懵了,下意识地问。金秋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她的手滑腻柔软,却有点凉,她甜甜一笑:“哥,你忘了吗?我们约好的,明晚在‘黎明’相聚,迎接新成员呀!”
金声瞪大了双眼,微微颤抖起来。他想起来了,多年前的那个傍晚,“解梦会”原定于19:00在当时新开业的一家私人俱乐部“黎明”顶层包厢里召开秘密会议,欢迎新成员——苏鹮的加入。作为“解梦会”的核心,兄妹两已经暗中考察了他很久,苏鹮与金声早在高中时就相识,是同班同学,他的家世背景、他本人高颜值的外表和过人的学识谈吐,强烈地吸引着兄妹两,妹妹金秋更不自觉地与他陷入了热恋。更妙的是,金声刚工作、还籍籍无名时,一次去看芭蕾新星的演出,却因突发的舞台事故救了那新星,还与她一见钟情,没想到她竟是自己好友苏鹮的亲姐姐苏鹤。原来,他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姐弟,由于父亲工作繁忙,疏忽了苏鹤母女,苏鹤母亲受不了聚少离多的日子,长期下来郁郁寡欢,终于郁结成疾,服药自杀了。父亲非常愧疚,但也没办法,他的工作千头万绪,正走上正轨,他不能放下不管,可女儿年幼,也需要人照顾,正好一个女下属平日里十分关照他的生活,又暗暗倾心于他,便顺水推舟与她成婚,以后才有了苏鹮。姐弟两关系说不上多亲近,但也不很疏远,不咸不淡。平时各自独立,各做各喜欢的事情,互不干涉,所以来往不太密切;不过,真有什么事,姐姐也会关照弟弟,弟弟也很尊重姐姐。苏鹮很敏感,家里情况也比较复杂,他不会轻易跟别人透露,连朋友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姐姐,更别说熟悉他姐姐了。所以,后来苏鹮了解到姐姐真正的心上人竟然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时,也是大吃一惊。
那天,也恰巧是他的爱人苏鹤的生日,金声便答应先与她过生日,再同去“黎明”。不料,苏鹤半路扭伤了脚踝,他只好陪她去医院,耽搁了赴会时间,却也因此躲过一场浩劫。然而,妹妹金秋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和男友苏鹮一起遭了难。具体情况如何,金声也是事后很久才得知了个大概。当时,为了保护“解梦会”硕果仅存的他,避免警方的通缉,他被“先知”安排的人秘密保护起来。以后将近十年,金声几乎一直待在这个处于“十八街”地下深处的“蚁穴”中,除非万不得已用他人身份外出办事,他尽量不露面。他是SSA“三巨头”里最神秘的一个,相比爱抛头露面的“T姐”花凛、好大喜功的“蝉公”关塞,金声可谓十分低调,他身边配备的都是智能机器助手,极少外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即使看到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他知道苏鹤事后一直在找他,但他不敢也不能再见她,相较于找出杀害妹妹的凶手和试图“复活”妹妹,他只能牺牲爱情。苏鹤嫁给屠刚那天,金声躲进办公室,什么也没做,枯坐了一天一夜,他哭了。这是自从金秋死后,他第二次流泪。他的泪珠印射着仪器指示灯闪烁的灯光,倍显孤寂落寞。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没办法,这就是你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哥!你在想什么呀?看你这呆样儿!”金声感到背部被猛拍了一下,突然惊醒,一时非常恍惚,搞不清身在何处。金秋笑吟吟地探过头来,还在他眼前晃动着手指,“哎——哥,你是不是在做白日梦呀?老半天了,就看你睁着眼,代码却没多写一个字,你说,是不是在想苏鹤姐姐?”
“别胡说!小孩子懂什么!”金声脸红了,心却突突跳起来,不是因为苏鹤,而是惊奇,难道——“先知”的承诺兑现了?!
“哥——”金秋娇嗔道,“谁是小孩子啦?我可过了法定成人年龄呀!而且,你别忘了,鹮哥哥是我的正牌男朋友哦!这可是你同意的!别想反悔呃——”她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
“我什么时候同意——”金声拉住妹妹的左手,她的手柔若无骨,很温暖。忽然,他被她中指上的一个圈圈硌到了,心中一动,目光一闪。
“哥,明天晚上,鹮哥哥就要正式加入我们了!”金秋抿嘴微笑,一抹红晕飞染上她的双颊。
“哦?我看,那小子不光是要加入‘解梦会’吧?”他微笑地直视着妹妹,意味深长。
“哥——反正,”她抽回手,抚摸着左手中指上那枚亮晶晶的心形戒指,嗫嚅道,“在我心中,你们两个一样重要!”
“啧啧——真是女大不中留!”金声摇摇头,“看来你也免不了俗啊!”他瞥了一眼那枚戒指,妹妹正举着它,在他面前晃动炫耀,心形底座上镶满了细小的钻石,倒也十分耀眼;仔细一看,竟也是由一颗颗更小的心形错落排列组成。
“噢,你说的是这样心的形状老土吧?鹮哥哥才没那么不解风情呢!”她边轻轻摩擦戒面,边戏谑道:“阿拉丁神灯,快快显灵!”
金秋的话音刚落,自戒面心尖上飞出一只霓虹蓝色的蝴蝶,围绕着她的指尖翩然飞舞了一圈,倏然幻化成一指高的模糊人形,眨眼间,五官眉目清晰可辨,正是苏鹮。 “秋秋,你唤我出来有啥事呀?是不是——想我啦?”苏鹮的三维虚拟形象对着金秋做了个鬼脸,呵呵笑道。
金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金声打断了:“你这登徒子,竟用此等手段来迷惑我妹妹!”
“哎呀,难不成,大舅子这是妒忌啦!”苏鹮仍然嘻皮笑脸。
“妒忌你个鬼啊!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真不知道秋儿看中你什么!”他横了苏鹮一眼,道:“我告诉你,你小子若做了对不起秋儿的事——不,哪怕说了一句不好听的话,惹秋儿不高兴,我就——”金声半真半假想要敲打敲打苏鹮,实在是因为这个老同学老朋友太风流倜傥,人长得帅,又能说会道,高中时就有大把的妹子学姐排队告白,虽然他一个都没接受,只是“嘴上风流”。
“哎呀,怎么会呢!你见过我对谁这么认真过吗?还有,大舅子可别把话说死喽!我也仰仗你照顾好我姐哩!咱们哥两彼此彼此——”苏鹮立刻反唇相讥,“对了,明天也是我姐的生日,你给她的生日礼物可准备好了?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哦!记住,要投其所好,可别再整个什么‘漏电保护器’啥的了!”他指的是去年,金声在舞台下指导刚登台演出的苏鹤避开漏电电线后,两人认识、互有好感、约会后,第一次过“七夕”,他送她的第一个礼物,由他亲自设计制作,自以为又实用又心意满满,非常合适。
“啰嗦!还用你说!‘漏电保护器’怎么了?你姐姐很喜欢。”金声不以为然。
“我说,你还真是不解风情,无可救药!”苏鹮无奈摇头。
“好了,你们两个只顾斗嘴,完全不管我嘛!哼——”金秋嗔道,“不睬你们了!”说完,就要将食指按于戒面上。
“秋秋,别呀——我一会儿下班后就来找你!”苏鹮疾呼,金秋没理他,抿嘴一笑,按住戒面,苏鹮的虚拟形象便消失了。
金秋哼着轻快的流行歌曲出了门,留下金声一个人呆坐在客厅,有点回不过神来。房间里的一切都是老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时光流逝的痕迹,夕阳的余晖拖着窗格的影子,缓缓掠过暖秋色桦木地板。但是,总有哪里不太对劲,他暗忖。他不安四顾,瞥见电脑荧屏上闪烁的动态屏保——人们在夜色掩映的河边放着一盏盏荷花灯,点点烛火忽明忽暗,在微澜之中摇曳起伏……他忽然想起:明日,不是中元节吗?怎么偏偏约在了这个日子。
“妈妈,我来了!”严樱呼喊着,同时从通道口的平台上一跃而下,一颗颗泪珠飞溅在空中,晶莹剔透,每颗泪珠表面都映射出从深渊里升起来的“光之球”。严樱的下坠,像一颗投入漩涡的石头,造成整个系统暂时的紊乱。她的身体穿过这能量的洪流漩涡,滑过被光包裹的黑色球体边缘,径直坠入深渊,与水面猛烈地撞击后,水花四溅,“砰——”沉闷的声音绵延回荡于“蚁穴”内,令每个听闻之人心头震颤,无比难受。光电流与产生生物能的元灵之流被搅乱、分流。花凛游离在外的元灵原本就要融入这股洪流之中,她是这个系统的缔造者和启动者,能量惊人,不同于其他元灵能量的暗蓝色,她的是明亮的炽蓝色。眼看她的元灵就要分崩离析,却在最后一刻眼见自己最珍爱的女儿,为了见她最后一面,宁愿舍弃生命,向她跳了下来!只这一瞬间的照面,花凛仿佛看到女儿尽力伸出双手,想要握住她的一丝一缕,女儿居然带着笑容,尽管这笑容被能量流扭曲了,但女儿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畔:“妈妈,我不欠你的了——”
此刻,哪怕花凛曾经铁石心肠,也犹豫了,她虽然被深深震动,但“元灵化”的她,却无法流泪。她不择手段获取“先知”的骨肉,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必要时,这个女儿还可以作为一个重量级砝码,与“先知”周旋。即使自己不能跟随“先知”进入“上维世界”,有着他一半基因的严樱,应该也能带着她花凛的另一半基因,而进入“上维世界”。原本,这个计划是周密的,进行得也很顺利。谁知严樱竟然从安全的下北区主实验室内偷跑出来了!花凛无奈地笑笑,是她疏忽了,女儿绝顶聪明,无论她设置几重密码,都形同虚设。她有点后悔早先对女儿太严厉,望女成凤,希望从女儿身上看到“先知”的影子;虽然在发现隐藏在严樱基因里的致命缺陷后,她才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变得非常溺爱她,可自己工作繁忙,把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伏羲计划”,情感上还是忽视了女儿,造就了严樱扭曲的性格。严樱为了引起母亲的关注,不惜设计绑架秦归日,现在,又以身犯险。
花凛很自责,她真的后悔:当初不该那么自私,执意妄图获取“先知”的骨血,想以孩子博得“先知”的垂青。如今,真是自食其果。即使放任不管,女儿的寿命也没多长了,何苦带她来这世上走一遭!
犹豫间,一股霓虹粉色的能量从深渊里袅袅升起,在接近“光之球”时,渐渐汇聚成人形,是严樱!她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轻盈的身姿又像樱花一样飘逸,她绕至花凛身边,轻笑道:“妈妈,你还不能走,让我来代替你吧!”
“你来代替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当然是因为——即使你牺牲了自己,‘伏羲计划’还是免不了失败!”
“可是——‘元婴’呢?当初为了找到和取得他,我费尽心思!您不是首肯了吗?有了‘元婴’和我的元灵,还不够吗?一定要带走小樱吗?”
“花凛,你的确是我的首席信徒,你的忠心无可质疑,你办事也很细致可靠。不过,这个‘元婴’——你却搞错了!”
“不会吧?他的确是‘知梦堂’前堂主女儿跟弟子的孩子呀!虽然当时刚刚超过三个月,但也基本成形,而且在我精心培育下,他已经足月了。为了您的计划,我令他沉睡,还在您的指示下,抽取他的部分胚胎干细胞和元灵,作为粘合剂和培养基,粘合培养那两个姑娘的——”花凛还想继续说下去时,被“先知”一挥手打断了,“那件事,你做得很好!为了凝聚力量,我满足了他们的愿望,包括你的。但是,你没弄明白我的真实意图。‘元婴’并非是指胚胎、婴儿,而是一个能量媒介,它连接过去与未来,它可以是一个人,是‘因果链’环节上的产物,这个‘人’只是个容器,还要取得与之匹配的宝石,才能真正激发连接它的能量。这个媒介能量相当于‘因果链’上的‘现在’,我必须回收和激发这些能量,才能回归‘上维世界’。当然,这不怪你,你是遵从我的指示去办此事。自从庄梦生换走我的宝石后,我的预言的确存在偏差。不过,这‘伪元婴’的能量,的确比那些‘Level C’级强得多,对通道打开还是有很大作用。”
花凛自知失言,也不能违抗“先知”之令,只好哀求道:“我伟大的‘先知’,求您拿走我的元灵吧!留下阿樱——”可怜她作为母亲,总还想保全自己的孩子,虽然这孩子本就时日无多。
“唉——”“先知”长叹一声,“花凛,你再看看——”他指了指深渊,“阿樱,你的女儿,已经死了啊!”
花凛的元灵这才顿时醒悟,两绺热浪从她的“眼眶”中溢出,像烟雾般缭绕在严樱的元灵周身,那是母亲疼惜的泪之流幻影。
“你是否想过,当初你为何能得到我的一缕头发,让你籍此克隆出我的基因?因为是我让你这么做。”等花凛的哭泣渐止,“先知”降临到她们中间,他指着严樱的元灵道,“她在生物学上是我的女儿,不过,有一半是从我身上剥离的能量,这能量凝聚于她的元灵之中,所以她不需要外部力量抽取,而是自肉体死亡的瞬间自行剥离。现在,我要回收这能量,也算带她回归到我的世界,不负对你的承诺。加上她的能量,‘上维世界’近在咫尺!”“先知”叹道,“从哪里获得,便还归哪里。所有曾属于‘上维世界’的能量,都必须回归,这是铁律!谁都不能凌驾!”
“先知”的口气毋庸置疑,花凛只能接受。“你不用难过,阿樱是回家,死亡在‘上维世界’中并不存在。阿樱身上毕竟有你的一半,她对你眷恋也是自然,你就接受她的心愿吧!而你,也许留在这个世界会过得更好。”
“可是,我毕生的愿望是追随您啊!请拿走我的元灵能量吧!它虽然微薄,但它也能助您一臂之力!您和阿樱都走了,独留我一个在这里,我纵然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求求您了!”
“父亲——”严樱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虽然她也不能肯定这么称呼是否正确,“伟大的‘先知’,您就把母亲一起带走吧!”
“孩子,你要知道,你母亲的元灵不兼容于上维世界,若强行进入通道,会分崩离析!”
“我知道!所以我不奢求与你们同入‘上维世界’,我只求做你们的铺路石。”她环抱着女儿,饮泣道,“至少,让我送你们一程!”
“唉——”“先知”良久叹道,“这就是我们必须返回的原因之一。‘上维世界’不存在这些感情。若你执意如此,也罢。”他挥挥手,默许了花凛的请求。
“先知”合上双眼,他本身的光焰渐渐外溢、融合,最终凝聚成一个转动着的光环,悬浮于他的头顶;褪尽光焰的“先知”,仿佛又回到“苏鹮”的原身,但却再也没能苏醒,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模糊,似乎正在被黑暗吞没。严樱粉色的元灵之光渐渐拉长、变形,在即将投身于“光环”之际,最后一次围绕花凛的元灵转了一圈,做了告别,倏然被“光环”吸引,宛如一颗流星划过一道粉色光迹,与“光环”融为一体,消失了。
花凛眼见女儿魂归“先知”,一下子释然了,她回望光球,对“伪元婴”下了最后的指令。只见光球疯狂旋转着,发出沉闷的轰隆声。“伪元婴”哼哼唧唧抽泣着,他也听到了刚才“先知”与花凛的对话,明白了自己的由来,也知道自己必然覆灭的命运,他无力抵抗,只好对两个女孩哽咽道:“原来我不是‘元婴’,跟他们一样——”他瞥了一眼身旁的Level C载体,“我只是一缕灵能。现在我要去了,姐姐们回自己的身体吧!”
陈半秋头痛欲裂,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蝉虫嚣叫,无数音波争鸣。心中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只能浮现片言只语,断断续续:“我……谁?哪里……家……”她痛苦不已,瞪着无神之眼,巩膜表面的细微血管扭曲、膨胀,终于不堪压力爆裂,鲜红的血混合着灼热的泪水,喷涌而出。她已分不清自己是谁,冥冥之中,似乎响起了簌簌悉索之声,那是蝴蝶在扇动翅膀。
苏鹮全身被笼罩于沉沉黑暗之中,只有伸展的左手尚能分辨,那是严樱化作流星投身“光环”的刹那留存的一线光辉照亮的。这光辉也只是瞬间,立刻便要湮灭,突然,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亮了,心形戒面上飞出一只蝴蝶,闪着天蓝色的荧光,围绕着他翩翩飞舞。
“哥哥,我回来了!”金秋眨巴着大眼睛,笑嘻嘻地朗声说道,她翠绿色的连衣裙在黄昏的柔光下,却愈加幽暗,上面的兰花摇曳、鹦鹉鲜活、蝴蝶翩迁,她将手里的一大束红玫瑰插进桌上的水晶花瓶里,“这是苏哥哥送我的,我嫌太招摇,先拿回来。”
金声一惊,他感到自己好像很恍惚,抬头看看墙上的投影电子钟,刚过17:00。自己这是怎么了?睡着了吗?不对!他低头看到自己还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有点懵了。“哥,怎么还没换衣服?可要快点哦!今天可是苏姐姐的生日,你不是约了她17:30见面吗?千万不能迟到哟!”金秋边说边为自己戴上一根珍珠项链,回头灿然一笑,“怎么样?哥,好看吗?”
“好看——”金秋茫茫然道,“你要出去?”看着妹妹容光焕发的模样,他有点不安,隐隐觉得眼前这一幕不太真实。
“是呀!我也和苏哥哥约好啦!一会儿别忘了,19:00在‘黎明’碰头哦!别忘了带加入‘解梦会’仪式的小仪器哦!我先闪喽!”她刚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似地停顿,瞥了一眼桌上的一只黑白色的长方形纸盒,好奇地探身上前,就要打开,“咦,这是哥给未来嫂嫂的生日礼物吧?是啥呢?怎么不弄个漂亮点的盒子装呢?”
“你呀!给我住手!”金声抢先一步,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不让妹妹碰。
“哎呀,哥居然脸红啦!有啥不好意思的呀?好啦!我不看就是了,哥真小气!”她嗔道,她从花瓶里抽出一支玫瑰,递给金声,“还好哥没忘记准备礼物,黑白色盒子上放朵红玫瑰,多美!”说着,便离开了。
金声望着白色盒身,黑色盒盖上的红玫瑰,不禁出了神。许久,才打开盒子,又盯着盒子里一双黑白色水晶镶嵌的高跟鞋,看了一会儿,他伸手抚摸鞋面上的水晶,手指突然控制不住地抖动。这是他亲手为苏鹤做的高跟鞋,因为她是芭蕾舞演员,最怕脚受伤,不敢穿这种鞋,却总是羡慕别的女孩穿高跟鞋时摇曳的身姿。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生日礼物了,她一定会喜欢的。“鹤之履”,与跳“鹤之舞”的美丽女子,绝配。可为什么自己那么不安呢?
“秋秋,是你吗?你回来了吗?我一直在等你啊!”苏鹮哽咽道。他在这幽暗的雨林里,已经转了好久,自己好像迷路了,怎么也找不到出路。头顶上密密匝匝的枝叶,将天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萦绕左右。一只闪着幽光的蓝闪蝶悄悄接近他,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伸出手,它便停留在他的无名指上。这是梦吗?苏鹮闭上眼,再睁开,它还在。
“鹮哥哥,我来接你啦!”金秋从幽暗的雨林中渐渐现身。原来,那些萤火虫是她妃色衣裙上闪亮的晶石,虽然她性格活泼直爽,像个男孩,但喜好却完全是小女孩式的。看她的这身穿着,不正是那个黄昏之约吗?
苏鹮的眼泪立刻从眼角溢出,这么多年了,这个姑娘一直住在他内心深处,即使做梦,她都极少出现在梦境里,偶尔想起,自己甚至有点记不清她的长相。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后,有关她的事情、她的记忆也时常模糊,成了断断续续的碎片,曾经强烈的感情也渐渐褪色,他变得十分冷漠,但他始终记得金秋是他最爱的女人,在那个中元节傍晚,她为了保护他,牺牲了自己。
金秋凝视着苏鹮,她的眼睛异常明亮清澈,含情脉脉。“鹮哥哥,我也一直在等你哦!我爱你啊!”她扑入他的怀抱,他环抱住她娇小的身躯,却感觉到她的身体冰冷,虽然诧异,但并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生怕她会消失。金秋在他的胸膛前微微颤抖,许久,才突然用力推开他,望着他满眼的疑惑,她的眼睛里蒙起一层雾,轻轻道:“鹮哥哥,我多么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秋秋,我也是啊!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刻不想回到那个夜晚,无数次想了结残生,追随你而去!”苏鹮忽然感到胸口闷痛异常,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剧烈翻腾搅扰,将要喷涌而出。这样的痛苦,自从醒后还是第一次。他拉住她的手,想再次将她抱入怀中,她却使劲抗拒着,含泪道:“鹮哥哥,我之所以再来见你,就是惧怕你会再次这么做!”
“什么——意思?我曾这么做过?”苏鹮讶然道。
“你不记得了吗?是你为我挡了一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