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被通知今早四点半要出门的时候,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如果知道的话,是断然不会跟着走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打着手电筒走在铺满石子的山路上,妈妈和五舅聊着天。为了防她摔倒,我让她挽着我的胳膊。走到山路口时,看见四舅已经和好几个亲戚在等着我们了。大家站在原地等所有的人到齐。此时我一厢情愿认为是趁着时辰去祠堂打扫。
大伙朝着另外一处山坳走去,都是田径小路,坑坑洼洼的地面使我的脚步有些偏,三舅妈提醒我靠着山体走,因为我走的地方露水太重,容易打湿衣服。此时,我升起了疑虑:祠堂并不在山里啊?
到了一处更加狭窄的山坳。一块水田的一角被辟出来上了从侧旁的山体挖下的黄泥土,并在山体里挖了两个龛,面对着一片水田和一片芭蕉地。舅舅们手上手电筒的光照到了龛里置放的两个明晃晃的黄色大瓦罐,瓦罐的顶部封着泥巴,用红布包着,红布有些腐烂了,罐身却是干净的。
舅舅们再瓦罐前摆上了酒壶、茶壶,酒杯、茶杯,整鸡整鸭和一些糕点。
点起香烛,烧起了纸钱。
烟火把纸灰逼上了天。
我站在这块泥土地的另一侧,背对着人们,看暗处的芭蕉林。
外公和外婆的骨骸,分别装在这两个罐子里。
昨晚的梦忽然掠过我的脑海,我拉着一个男人的手在温泉的水面上滑翔,一群鱼在我眼前游荡,再往前滑翔,却是悬崖般的深湖,令我害怕。
眼前这两个罐也令我害怕
是的,早知道是来捡骨,我不可能会来。
外公外婆的子孙们都很虔诚地对着他们的骨骸拜了又拜。
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地跪下去,拜,再站起来,鞠躬,作揖。
突然,旁边的四舅妈向我靠了过来。把身子贴在我身上。我身体瞬间绷紧。不知道她为什么贴近我,我与她的关系也并不算熟悉,确切说我甚至不喜欢她,因为她曾经对我的父母不好。她抬起左手顺势揽上我的腰。如果是白天,她一抬头定能看见我难看的脸色。
在我思索着如何解困时,我妈转过来站到我旁边,我让了个位置个她,摆脱了四舅妈。
我以为男亲戚们会把瓦罐的泥封解开,我开始幻想被尸水泡着的人骨,水面漂浮着蛆虫的场景,但他们只是把瓦罐搬进贴了红纸的箩筐里,并盖上大红布。全部过程派了人撑上黑色大伞挡着。
我想看,又不敢看。
处理妥当后,众人抬罐的抬罐,撑伞的撑伞,我的两个表弟走前头带路,往路边撒白纸,白纸用香插着,香头朝着路的前方。
我走在后面跟着我妈,防她摔倒。隔着远听到有人指挥抬箩筐的舅舅和表弟们,辈分大的走在前,辈分小的走在后。
终于从山坳走到了公路上,手电筒的光照着箩筐的红布,晃动在黑色大伞的下方。在这漆黑的凌晨,身后公路上行驶的货车缓缓不敢往前。
我的身后一片黑暗。
我把双手插在裤兜慢慢跟着。四舅放慢脚步停下来等我,笑着说:“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一次经历?”
我回答:“嗯。”
他继续说:“人总要长大的不是吗?我们也是第一次。”
我疑问:“你的爷爷奶奶辈没有参与吗?”
“没有,记忆模糊了。”
他继续对我说着陈年往事,我一边应付着,一边犯困,心神恍惚,还要注意眼神不好的老妈摔倒。走了大约半小时,队伍到了墓地新址,新砌的墓碑和外围妥妥地在那儿,是合葬墓。
人们稍作休息,等由算命先生定好的时辰的到来。
天终于亮了。
墓地新址在三舅的砖厂的后山。上山的两条路是三舅用推土机和铲车推出来的。
我坐在墓地边的水泥墩发呆,看着山下。山脚下站着大舅。大舅生肖鸡,与今日犯冲,不能在墓地出现,只能远远看着。
吉时,算命先生到了,拿着罗盘,对着后石念念有词,念完一段让我们众亲戚跟着念。按理说我是“外戚”,虽然此时外公外婆安葬的排场比爷爷当年安葬的排场大,但再大,外公外婆的墓碑上也没有我名字。可能这就是我对今天这事并不热心的原因。这与安葬爷爷奶奶时看到墓碑上刻有我名字的感觉是不太相同的。
前一天晚上,女眷忙着准备饮食糕点,男人喝酒抽烟。今日,抬抬扛扛都是男人。到了墓地,女人坐在一旁聊天,男人去挖土搅泥。
念完算命先生的词儿后,众人开始撒五谷在墓坑里和墓地周围,算命先生抓起一只鸡,让鸡对着墓坑作揖,然后命男人们把瓦罐抬放进去,盖上板后,每个子辈孙辈捧一把土放在板上。接着烧香、倒酒斟茶,跪拜、封墓,放鞭炮。地上撒满铁钉,寓意添丁发财。
惊觉外公家土地山头很多,分给多个舅舅,但与外嫁的女儿得不到半分。抬瓦罐的人都是男丁。放瓦罐的也是男丁。小时候听说哪家生了小孩要挂灯,只知是件好玩的喜事,谁知只有生的是男孩才有这种仪式。
一块很大的石头立在墓旁,我问那是什么。表弟说后土。
于是我第一次听说了后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