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前，阿勇坐在一家小饭馆里，对面是前同事k。他不想喝酒，他有点不舒服，昨夜他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后没有铺盖受了冻。十一月。南方的这座城已经相当寒冷了。可是k坚持要喝上两杯。“我有一年没有喝过了，自从上次咱们见过之后。”k没有等他答应就叫服务员上了两瓶来。“一点点啤酒，不妨事。”k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为自己和阿勇各斟一杯。

从地铁站出来，阿勇沿着固定的路线往家里走。他看见不远处的汽车站那儿有一对情侣拥抱着。地上是被风吹落的一大片桂花。这个时节桂花已经不香了。他昨天从目前的公司办了离职手续。他的岗位谁都可以做，领导象征性的说了几句，诸如“到别处不也一样？”或者，“好好的为什么走啊。”他只是听着，眼睛看着光滑的大会议桌。末了他说：“我想好了。”手续异常之快，像巡游一样跑了几个部门签字，然后他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几乎没什么私人用品——像往常一样迈出公司大门。只是这一次不是下班的那个点。诚然也有几个同事要为他送行或者饭局，他一一婉拒了。“我下午还有点事要办，谢谢好意。”他没有回头看。叫了出租车。这是他来到s市的第二年了。

三年前他还在y城，距离s市百十公里的另外一座城市，那里的梧桐比这里好看，又很粗壮。他的工作没变，依然是销售，熟悉的套路，每天外出见客户，谈判，完成业绩。他什么都卖过，但是他从没觉得自己卖的东西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我还能做什么？”阿勇问k道，“连销售我也吃不了那个苦。我从心里反感我的职业。”

“那你想做什么？”k说。阿勇闷不作声。

大学刚毕业时阿勇本有好出路，就是家里安排的进入某所中学教书。这份工作持续了2个月就告吹。不是因为没做好，他的教学评估一直排名靠前，学生和家长也很信任，可是他自己觉得没有前途。“老师，不过是一些没有社会经验的空谈者。”他对给他安排这份工作的舅舅说，“何况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好工作，我要去y城那边看看。”第二天他就出发去了y城。然而y城里他没有任何亲眷或朋友。人生地不熟。凭他的经历和能力，也只有销售工作门槛低，又容易录取。就这样他成了一家保健品公司销售员。阿勇在y城工作这一年，总体上说乏善可陈。既没有业绩，也没有高薪。而且跟同事处不来，几乎没有业余生活。工作日他很晚回家，这样可以倒头就睡不用多想；假期里去图书馆看书。阅读，对他来说是完全不费脑子的事情，他看的书都是跟工作无关的没用的书籍，哲学是他的最爱，其次是文学。对于当今社会来说，都是没有任何价值也产生不了任何收益的书，完全是闲书和废书。你只要看看各大书店畅销排行就知道现在人多么渴望成功，对所谓成功人士和社会名流是多么趋之若鹜，那些人的书，即便满篇的谎言和废话也照样活得追捧，总有些人，或者说大部分人认为看了那些成功人士的书籍可以变得和他们一样成功。而他们对成功的定义就只是钱和名。有钱就有名，有名就有钱。阿勇虽然看着没用的书，可是他觉得相比来说，之前提到的那些类型的畅销书更加没用。他深知自己不会变成成功人士。

“我是个废物，亲爱的。”阿勇在给他y城工作期间认识的女友桂一封亲手递交的书信中写道，“我是个废物，我辜负了你，你对我是那么好，甚至我成了你第一个男人。你把最宝贵的给了我，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就这样阿勇匆忙的结束了短暂的工作和恋情，去了s市。

在s市他找到了一家健身俱乐部，做起了健身卡销售。他从心里看不上那些来健身的人。“都是一群傻瓜蛋，一群放着空旷的大马路不跑，来室内原地跑步的傻逼。卢梭或者惠特曼说过，健身一定要在开阔的大自然中。。。”他业绩平平，但是却比别的销售员努力。后来他明白，他真不是这块料，他的性格导致了他跟客户熟络后开始向客户灌输大自然中运动的那一套理论。不到三个月他又下岗了。他炒了自己的老板，他跟这个毫无能力又喜欢指手画脚的中年人不欢而散。

他去了目前的这家公司，还是销售员。这回他打算好好干。他跟同部门里最聊得来的同事k说，“这回绝对要超过一年。”他和k每日每夜的研究销售策略和技巧，甚至学习写成功案例和方案。半年后，经济下行，他们所在的行业裁员如同传染病一样流行开，离开的当然是他。他的业绩比在之前的公司都好了，但是他常常说领导坏话。后来听k说，领导找k谈话，问k的意见，虽然说了不少好话，可是领导还是在裁员名单里加上了阿勇的名字。第二天阿勇递交了辞呈。

“我是说要好好干的，k，我没说假话。这一年的成绩有目共睹。”阿勇对坐在对面自斟自酌的k说。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t市，听说那里工作机会多。”

他们在地铁站分了手，k走向另外一条马路。而他坐一小时地铁回住处。

当他看见那对情侣时，他开始回想他在y城的女友桂。“如今她应该交上了新男友了吧。也许她仍然等着我。我记得她说她除了我之外再也不相信其他爱情。”阿勇想道，“可是我与她之间或许根本谈不上爱情，是她找上了我，而我又如此寂寞，我迎合了她，她配合我，我们共同表演了爱情。可笑的爱情。然后婚姻，那是实打实的东西，我无法表演我不熟悉的东西。”想到这里，阿勇加快步伐，从桂树下穿过。

两个月后阿勇在t市的一家新公司就职。这回他铆足了劲，不仅完成了业绩，还成了佼佼者，领导也对他的路子，只要干的好就没什么话说。这么着，阿勇干了五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和累。他没有想过什么爱情，也很少回家看亲属，节假日都用在工作上，即便没有工作，也在为工作做准备。他日常没有额外开销，吃喝在公司，住在很偏僻的郊区，房租又便宜，时间久了他有了一些小钱。可是突然有一天，真是突然有一天，他得知远在家乡的祖父病了。家里存款都拿去了医院，他的钱也很快耗尽，但是祖父还是走了。

办完了白事他回到了t市。请了几天假闷在家里。存款基本不剩，他回到了原点。他不想再回公司上班了，因为他压根不喜欢干那份工作。能赚钱，又受人器重，可就是不快乐。不喜欢的工作能快乐吗，因为从心里就排斥它。排斥它又要依赖它，这是多么扭曲的一件事。他决定不干了。领导和同事都感到吃惊。“再过一年，你就是骨干，可能你现在就是骨干，明年总部打算提升你为销售经理。”领导的话他就跟没听见一样。他想好了，想去w市，他听说桂在那里。

他辞职后匆匆跑到了w市，约了桂见面。桂比多年前更成熟，穿着性感的短裙，还描了眼线涂了樱桃色唇彩。阿勇一见到，心中却突然产生了厌恶。“我那时怎么会看上她？如此俗不可耐，简直庸俗透顶。无论从打扮还是谈吐，都完全不是同一个人。”阿勇想道。毕竟多长时间过去了，职业关系，阿勇也同样变的油滑。他们相谈甚欢，晚上他们又睡在了一起。其实桂早就对阿勇放弃了希望，桂交上了新男友，但是那个男人年龄比自己大一圈，活力不如阿勇。这么着，他们从每周见面到每天见面。桂放弃了目前的男友，阿勇的父母催促结婚，而他别无选择，他跟桂结了婚。婚后阿勇和桂回到了y城，在那里定居，不多久孩子出生了，阿勇在新公司成了领导。一切都向着好的地方发展。从此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