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56期“缝”专题活动。
那是一堵有些年头的砖墙,风吹日晒,墙皮剥落,布满了裂缝。就在墙顶靠近墙角的一处狭窄墙缝里,我看到了它——一株小小的榕树。
它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把它当成是墙头上寻常的杂草。几根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气根,像纤弱的手指一样,从缝隙里垂下来,勉强抓住粗糙的墙面。几片看上去羞羞答答的嫩黄新叶,努力地朝着阳光的方向伸展,那姿态,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一刹,我很惊讶。这砖墙的缝隙,几乎没有任何土壤,贫瘠而干旱,无非有些许灰尘和雨水冲刷进去的些微腐殖质。它曾是一粒种子,是怎么在这样的绝境里扎下根来的?无从知晓。或许是哪阵调皮的风,或许是哪只在这里歇息的鸟,无意中将它播撒进了这道无人问津的墙缝?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开始留意墙头这株幼小而倔强的榕树。
夏天的暴雨于它而言显然是一场考验。那日,我透过玻璃,看到倾盆大雨砸在墙头上,溅起无数水花。而它,在风雨中,随风起舞,纤细的茎秆看上去几乎要折断,在浑浊的雨水中拼命地摆动。我心里忽然有—种冲动,是不是应该找根绳子去帮它固定一下,但终究隔着一段距离,无能为力。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当雨停后,我再次望向它,看到它竟然又挺直了腰杆,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像是经历过洗礼后的勋章。阳光一照,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照亮了它脚下那道狭窄的缝隙。
夏天的烈日于它而言更是异常地煎熬,暴晒下的它,叶片枯萎得几近卷曲,我想,它大概是活不成了。傍晚,随手舀了一杯水,轻轻地浇在它的气根上,第二天早上,我欣喜地发现,它居然又神气活现地挺立在那里,在树芯的顶端还冒出了一点新的绿芽。
它就那样,在我的目光中,一点点地生长着。越来越多、越来越粗的气根,就像一条条坚韧的触角,紧紧地抓住墙面的一切缝隙,为自己的成长寻找着更多的支撑和养分。而那些稀少的几片绿色,逐渐变得越来越多,变得浓密而鲜活起来,点缀在那垛灰头土脸的墙头上,变得格外引人注目。
凑近了看它,会发现它的主根已经深深钻进了墙缝深处,与那些坚硬的砖块纠缠在一起。为了汲取养分,它的一些根须甚至顺着墙缝的纹路,向四面八方蔓延,像一张细密的网,不放过任何一点可以扎根的机会。我甚至能看到,在一些更深的裂缝里,它的根须已经穿透了脆弱的砖层,努力地伸向墙的另一面,去探寻未知的水源和土壤。
墙头这株倔强的小榕树,仿佛一位沉默的老师,启发我开始思考关于“缝隙”的意义。
我们总以为,生命需要广阔的天地、肥沃的土壤,可这株榕树告诉我,生命的韧性,或许恰恰体现在它如何直面那些看似无法逾越的“缝隙”。那道墙缝,对大多数种子而言是绝境,是牢笼,但对它而言,却是唯一的机会,是生命得以喘息和扎根的出口。
这让我想起,人类史上那些在绝境中的华丽绽放。
司马迁在撰写《史记》期间,因为为一位战败的将领辩护,触怒了汉武帝,被判处了当时最屈辱的宫刑。这对一个士大夫来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打击,意味着尊严尽失。面对这样的奇耻大辱,司马迁也曾想过一死了之。但他想到自己未竟的事业——写一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书。于是,他选择了忍辱负重,活了下来。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他把所有的痛苦、屈辱和思考都倾注于笔端,最终完成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
他的生命力,体现在即使肉体和尊严被摧残,精神和意志也绝不倒下,反而在废墟之上,建起了一座不朽的文化丰碑。
玄奘为了寻求佛法真谛,独自一人踏上了漫漫西行路。途中穿越了沙漠、雪山,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考验,甚至有过五天五夜滴水未进的绝境。但他始终信念坚定,最终历时17年,取回真经,成为一代宗师。他的生命力,筑基于对信仰的极致追求和超乎常人的毅力。
海伦·凯勒在19个月大时就因疾病失去了视力和听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但在老师安妮·沙利文的帮助下,她凭借惊人的毅力学会了阅读、写作和说话,最终成为了著名的作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成为了人类在生理极限下,依然能够绽放生命光彩的典范。
“上天关上一扇门,总会给你留一扇窗。”这扇窗,有时或许就是一道不起眼的缝隙,就看你愿不愿意钻进去。
于我们而言,生命中的“缝隙”亦是无处不在。它可能是一场事业的失败,可能是一段关系的破裂,可能是一次意外的伤病,也可能是一段迷茫无助的时光。这些“缝隙”猝不及防地到来,让我们痛苦挣扎,让我们觉得生命失去了向前的动力。但正是这些“缝隙”,让我们被迫停下来,慢下来,去思考调整、去寻找新的生长方向,在绝境中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
如今,那株墙头的小榕树已经长得颇有规模。它的枝干从缝隙中探出来,向四周伸展,枝叶繁茂,像一把撑开的小伞。
我常常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它。它不仅美化了那堵老旧的砖墙,更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颗倔强的种子。
它得以生存,或许正是因为它坚信,那些生命的缝隙,那些看似无望的绝地里,终究会成为光照进来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