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门口的石台子上坐着,等着奶奶。奶奶去拿蚕种了。这是我们家第一次养蚕,蚕屋都准备好几天了,就等着蚕宝宝了。
直到我用指甲,在土墙上抠出一个鸡蛋那么大的窝窝,奶奶才回来。我跳下石台飞奔过去。奇怪!奶奶手里什么都没有。我围着奶奶转了一圈,发现她的手臂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仿佛在怀里藏了什么东西。我知道,一定是蚕种。
“奶奶,快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我急切地伸出手去扯奶奶的外衣,奶奶一巴掌拍掉我的手,戳着我的额头说说:“小丫,屋子里看去,蚕种怕冷。”奶奶脸上溢出掩饰不住的喜悦和希望。
“冷吗?都已经是春天了。”我嘟囔了一声,赶紧跟了上去。
蚕屋里烧着炉子,很热。奶奶小心翼翼的把一团用棉花包裹的东西,从怀里掏出来,放在已经准备好的蚕筐上。又一次拍掉我伸出的手,奶奶轻轻地揭开上面的棉花,露出了一张像语文书皮那么大的纸。嗯?上面怎么都是黑芝麻?密密麻麻的。我的蚕宝宝呢?
“小丫,这就是蚕种。”
“蚕宝宝是黑芝麻发芽结出来的?”
“傻丫头,这是蚕卵,是蛋。”
我又细细看了看,果然不是黑芝麻,放下心来。奶奶又用棉花把蚕种细细地盖了起来。
奶奶说我们的蚕屋有十平,我不信。十平得多大呀,这里呢,在三面墙前都摆了蚕架后,就只剩下我转圈的空了。东、南两个蚕架上堆了很多蚕筐,北边的蚕架上,却只有一个蚕筐,就是刚才放了蚕种的蚕筐。
这个蚕筐是我在大姑父的帮助下亲手做的。四个宽木条,钉成一个框框,然后蒙上一个底儿,底是鱼皮口袋拆开之后做成的。口袋四周包上包装条,压紧,钉在木框上。做好之后就像一个大型的相框。
奶奶把炉门打开一半,让屋子里的温度继续升高。
每天放学我都去看蚕种,大概在第3天的时候,我发现那张纸上出现了黑黑的像小蚂蚁一样的小虫子。
怎么那么小?我有些看不起它们了。不过他们呆呆傻傻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奶奶说这是蚁蚕,它们吃了东西就会慢慢长大了。
奶奶拿起几片桑叶,用石刀把桑叶切成细丝,细心地洒在蚁蚕上面。等到第二天,蚕就全部出壳了。奶奶把蚁蚕从纸上转移到蚕筐里。实在少的可怜,真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要准备那么多的蚕筐
我主动包揽下采桑叶的任务。那小小的蚕一次只需要几片叶子,我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去采来一大把,就够这些小蚕吃上一夜一天。真奇怪,他们白天黑夜不停的吃,咋也不睡觉呢?
它们还会拉出小小的便便,便便多了,奶奶就会抬蚕:在蚕儿身上细细地铺上新的桑叶丝,看到蚕都爬到叶子上了,再小心翼翼地把桑叶丝挪到另外一个蚕筐里。蚕的便便,一点都不臭,还有着淡淡的清香。
过了几天,我发现小黑蚕集体扬着小脑袋,一动不动。我小心地用手指去碰了碰,它们还是不动。
我大叫起来:“奶奶!奶奶!快来看呀!”奶奶快步跑了过来,看了一眼,松了口气。狠狠地戳了一下我的脑门:“蚕一眠了”。我揉着被戳疼的额头,对奶奶眨眨眼。“就是第一次睡觉。”我得到了答案,继续去看它们。原来它们是这样睡觉的!
大概一两天,蚕儿醒了。我发现它们长大很多,衣服也由黑黑的,变成了暗黄的。我找遍了整个蚕筐,也没有找到一个正在换衣服的蚕。
这些小黄蚕占的地方比原来大多了,饭量也增大了不少。采桑叶的任务开始由奶奶和我一起完成。每天采桑叶的次数,由一次变成了两次,而且每次的分量都在增加。
蚕每隔几天就会睡一次,醒来就换一身更加白净漂亮的衣服,它们的旧衣服缩在一堆,皱皱的,真的是该换了。
我数着呢,它们一共睡了四次,换了四次衣服。
它们吃得越来越多,个头越长越大。原来半筐都不到的蚕,现在占据了整个小屋子。我抓住一只白白胖胖的蚕,用尺子量了量,大约有5厘米。
奶奶说蚕要打大食了,往后它们就不睡觉了,因为它们需要吃很多很多,为吐丝做准备。
当天我就知道了很多很多是什么意思。我和奶奶一早上打了好几口袋桑叶,装了满满一平板车,竟然只够它们吃两顿。更加让我难过的是,他们的饭量还在继续增长。
喂它们早就不用把桑叶切丝了,直接把叶子洒在上面,立刻就可以听到“沙沙沙”的声音。有的蚕趴在桑叶的边缘,只是把头昂起来、又低下去,桑叶就少了一大排;压在桑叶下面的蚕更有趣,它们会先咬一个洞洞,等洞洞大了,就把头从里面伸出来,沿着洞洞的边缘急急地啃,仿佛害怕伙伴们把桑叶抢光了。
养蚕真累啊!每次打桑叶,都会把胳膊、腿儿累的酸酸的。再后来,奶奶整天整天的打桑叶,每隔一段时间,就把桑叶拉回来喂一次。最让我生气的是,这些蚕儿夜里和白天吃得同样多!(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它们白天黑夜的吃,可以不撑也不累。)
一个多星期下来,奶奶瘦了一大圈,衣服都宽松了许多。而蚕更胖更大了,有七八厘米长。它们的眼睛最奇怪,好像是印在脸上的,却擦不掉也洗不掉。
有一天,我发现一只很特别的蚕。它比原来缩小了一点点,黄澄澄的,仿佛很透明的样子,不吃也不睡,爬到蚕筐的角落待了下来。
我拿给奶奶看。奶奶说,太好了,蚕要熟了。奶奶轻轻地把那一只已经成熟的蚕放回原处,带我到大门口制作草笼子。
制作草笼子的过程好玩极了。奶奶把铡好的稻草搬出来,整整齐齐的码好。稻草大约有三四十厘米那么长。
奶奶把平板车反过来,让轱辘朝上,在一根车条上,系住两根长长的细麻绳。奶奶抓一把稻草放在两根绳的中间,让我慢慢的摇动车轮。奶奶的手随着车轮的转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把稻草松开,稻草就均匀地缠在两个绳子的中间,像个刺猬。车轮越转越快,奶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草绳用完时,小刺猬变成了一条大长龙。
稻草全都变成草笼子后,奶奶让我把它们都搬到院子里,放在铺好的塑料布上,整齐的摆开。旁边还有两个简单的架子,奶奶说蚕结完茧了,就把草笼子挂在上面。省地方,还方便晚上遮盖。
蚕陆续成熟,都要上山了。我们的任务也变成了拾蚕。我很开心,它们终于不再吃了。我们把成熟的蚕一个一个捏到小筐里,再把它们放到草笼子上。奶奶非得让我把草笼子叫做山,奶奶说蚕听得懂,如果你不说是山,它就不会乖乖的上去结茧。
蚕吐丝结茧的样子非常有趣。它们满“山”地爬,找到自己满意的地方才会停下。休息一阵儿,蚕竖起上半身,摇着脑袋把丝吐在周围的稻草上,那丝沾到稻草就不再松开。刚开始吐出的丝看起来是乱糟糟的,但是过一会儿再看,在这杂乱无章的框丝里面,有一个非常标准的椭圆形小房子。蚕把自己困在这个椭圆形的房子里,继续工作。蚕茧慢慢地变厚了、变硬了,我最终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完成工作的,丝吐完了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拾蚕的过程只持续了一两天。
终于可以休息了。奶奶的面色再次红润了起来,身上散发着喜悦的光芒,我也跟着更加开心。
大概一个星期后,我们又做了最后一件事:摘蚕茧。就是把蚕茧从蚕山上摘下来,拿去卖。
养蚕结束了。
从拿来蚕种到蚕茧卖出,大概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从惊奇到麻木,从麻木到喜悦。我见证了生命的多变神奇,也见证了奶奶的辛勤劳苦。
后来,每当我听到“春蚕到死丝方尽”这句诗的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奶奶打桑叶的消瘦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