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都心神不宁，快下班时庄慕鸿打来电话：“咱们要出去一趟。”
路上他接了几个电话，趁着空档才陆陆续续说明：“东华暗中收购新亚制药股份，现在持有74%，普石就是冲着这个过去的。”
简单来说，东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收购新亚制药这样一家日薄西山的制药公司，前景还不明朗的时候就引狼入室，让普石盯上了。
而意大利百多利这家国际风投大鳄的加盟更显得来势汹汹，我想百多利无非是对有潜力的公司下手入股，等股票升值就抛售，从中赚取巨额差价。
但东华即便收购了新亚也谈不上多大的升值空间。
庄慕鸿也说不清所以然，他让我在四海本部前宽大的停车场停了车，我仰望眼前这座庞然大物，真是百感交集，曾经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会走进它。
庄慕鸿和我悄声说：“是不是觉得不如咱们盛平亲切？我每次来都想快点离开。”
四海和盛平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风格，如果说盛平让人轻松愉快，四海就让人有种无形的压力。
首先它安静，安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站在电梯口，甚至能听见电梯井里风扇的沙沙声，引导的前台专业到让我有种人工智能的错觉。
其次它有序，天桥连接着的两座大楼，前座的接待区、功能区、门廊和公司标志由灰色和浅咖色区分开来，后座应该是决策机构，大幅的麻灰色天然石有黑色几何图案间隔开，让人立刻冷静下来。
我看庄慕鸿倒是很轻松，也是，东华和普石的博弈对他来说毫无影响，来四海完全是隋云对他颐指气使惯了。
在路上我也很奇怪：“普石目前完全没有觊觎四海的迹象，那天王少川在发布会上还对隋云极力示好，为什么隋云这个时候会叫你去开会？”
庄慕鸿解释说隋云就是想得太多，他习惯占得先机，不想被动挨打吧。
我没想到在小会议厅能见到隋珠。
她大概也没想到会见到我，先是片刻的讶异然后过来很自然地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我点头，心想我们是这种见面寒暄的关系吗？
“我是四海的股东。”她主动解释，大概是想知道我以什么身份参加四海的会议。
我还是点头，不想再深交谈。
庄慕鸿这时候才问：“你们认识？”
隋珠看着他皱了皱眉头：“庄哥，你怎么还没把秦悦收了？”
我在旁多少有些尴尬，这个隋珠一方面有西化的随性和豁达，一方面又很自我，根本不考虑对方的立场，总之她在东西方文化里按照自己的需求自由切换，随心所欲。
我想转身离开，庄慕鸿倒是很抗打，他坐下然后示意我也坐下，然后一本正经和隋珠掰扯：“追女孩子不要以为比经营一家公司轻松，尤其像秦悦这样优秀的女孩子。”
隋珠撇嘴：“我怎么觉得你经营盛平成绩也平平呢。”
秦悦很应景地开门而入，隋珠耸耸肩悄悄嘟囔一句：“粉墨登场。”
果然秦悦一见隋珠完全没有往日的矜持，很热络，脸上既有惊更有喜，久别重逢演绎得声情并茂：“珠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唉。”
“惊不惊喜？快不快乐？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秦悦姐。”隋珠反应也颇有戏剧性，她很配合秦悦，夸张不失礼貌，我如果没有看她刚才对秦悦的调侃，完全会被她蒙蔽。
“你哥知道吗？”秦悦有意无意总是想显示她和隋云一家不同寻常的友谊，反正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待会儿不就知道了。”隋珠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了，我趁这两个戏精表演久别重逢，拿着手机发了一个邮件。
秦悦意犹未尽：“珠珠，你更漂亮了，还记得你刚留学时给我打电话哭哭啼啼的事情吗......”
正低头看着笔记本，冷不防隋珠敲敲我面前的桌子：“小白现在怎么样？我还觉得挺对不住他的，他是真心喜欢朝云。”
我收回心思，看着她并不说话，她终于在我目光的压迫下泄了气：“好了，都是我的错，我不也受了惩罚吗？你知道这大半年我哥都没有主动给我打过一通电话，更别说来看我了......”
我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旁边庄慕鸿好奇的要死，一个劲儿把探询的目光射向我，更有秦悦被打断表演的幽怨神情，我当机立断截住她：“你那么在意小白，可以打电话找他呀。”
我觉得隋珠并不像她表现的那么简单，毕竟可以三言两语让秦悦的脸色由红转白也是她的本事。
门再次打开，隋云如众星拱月般走进来，隋珠居然放弃秦悦给她指定的位置，坐在我身旁，还小声说：“咱们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指指稳稳落座的隋云说：“你正经同枝同根在那儿坐着呢。”
我从没见过工作状态中的隋云，看庄致鸿打起精神，把平时的散漫收敛了，又看大家都凝神静气，心想这或许才是他真实的一面：宽猛相济、不怒而威。
恕我鲁钝，对四海的报表完全没兴趣，手机显示一封未读邮件，我打开笔记本看着看着，不由皱起了眉。
小罗发来的邮件里，有一份百多利在意大利收购的一家药企，因造假污染被勒令停止营运。末尾还附有一张当地环保部门的书面材料。
小罗用中文写下了一句话：“上帝啊，这家药企是当地居民的噩梦，空气恶臭扑鼻，原先靠水养鱼，现在满眼望去全是死鱼，抽水灌溉的稻麦，颜色污暗，人们根本不敢食用。”
秦悦此时正侃侃而谈：“普石对东华的收购完全合法，无论发没发邀约，这次并购普石都势在必得，王总私下表示在并购的过程流汗流泪，但不能流血。他们的决策程序都会留下痕迹，要经过股东大会、国资委审批、证监会认可，尽最大可能规避被追责的风险。”
旁边的隋珠有些不耐烦，手指无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响动，我想隋云是感觉到了，果然抬眼看去，正碰上隋云的目光，有一丝警告。
我把笔记本推过去给庄慕鸿看，他只扫了一眼，又推还给我向大家说：“我想请叶小姐对百多利做一下介绍。”
众目睽睽之下，我只好起身：“百多利去年曾经以6.2亿欧元的价格投资收购一家当地药厂，但是很快就被勒令关停，原因是环评不达标，公司财报发布即将召开，大家可以展开想象，百多利这样一家结构复杂的风投公司，为什么会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江城和普石一拍即合？”
隋云不紧不慢开口：“药企造成污染的原因是什么？”
“水杨酸生产的含酚废水处理达不到环评。”
“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达标啊，母液搭配、萃取剂流量提升、加大缓冲罐投入，这些都是有先例的。”
“但是投入这些需要的预算已经被董事会否决了，而且百多利没有专管药业的经验，何况他们一向速战速决。”
我特意看着秦悦说：“至于普石在收购过程涉不涉及违法，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盲目迷信一家之言，会不会显得不太专业？但是提前预判不合法，也是诛心。”
秦悦冷笑一声：“是不是都被你说了。”
隋珠却异常亢奋，大力点头。
庄慕鸿笑呵呵：“咱们静观其变，静观其变。”
隋珠不满地嘟囔：“最是滑头。”
我自然知道她风尘仆仆赶回来为的是邝元丰。
隋云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离开，庄慕鸿兴致勃勃和几位副总一起讨论自己刚发布的新品，秦悦过来我身边低声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我想有什么不能的？说个话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