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廉价的梦》

文/艮直

图片发自简书App

      他躺在床上,一脸痛苦的表情,脸上也是蹭破了皮。我看着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闭着眼睛没有看我,不过在听到我询问的声音时,他突然侧过身子面朝着墙开始低声地哭了起来,在这个18平方米的小小出租屋里回荡,显得无比孤独。

      他边哭边说:“梦想就这么低贱么......”他依旧没有看我。

      他之前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条信息:“生活好累......我真想说再见”,我在收到微信消息后就急忙赶了过来。

      我找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我看着他没什么大事也就放心了。

      我的朋友叫丁乾,是个“业余”诗人。之所以说是业余,是因为他写的东西没有多少人读,每天写些文字都去投稿,偶尔也能被征上稿的从而获得一笔稿费,但零零总总的下来每月也就仅仅能够维持简单的生活。我曾劝过他去找一份工作,无论如何也都比他写作过的生活好。可是他却总是绕开这个话题,我知道成为知名作家是他的梦想......

      我看着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人,白色T恤的后背腰部位置处有一个脚印,黑色在雪白的短袖上是如此醒目。

      他在之前的日子里写过很多诗,诗一多就成了几本集子,他也自然地给诗集冠以了名称。这些诗集里的诗我曾经每一首都读过,我觉得他的《牧马集》中的诗写的是最好的。那本诗集里的诗给我一种阳光乐观以及自由无比的气息,所以我很喜欢这本诗集。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利用在出版社工作的便利将其编印了出来送给他。他在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激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眼睛一直盯着那本《牧马集》,不自觉的流下了两行泪,这本书对他来说就像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时候忽然亮起的一点火光。

      我偏过头看了一下他那简陋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的那本诗集,是我给他编印的《牧马集》,虽然已经有些破旧,但是这本书一直在丁乾心中有特殊的意义。

      后来他与我商量着要尝试自己卖自己的书,于是我花钱将他其他两本《山花集》《远海集》也印了出来,三本诗集我每本都印了十本的量。丁乾拿着这些书的时候显得很兴奋,对我是万般感谢,说等他将书卖掉之后会把我花费的钱还上,并给我一定的补偿,我笑着不语,也并不想与他客套。

      我听见他的哭声渐渐小了,我再次问道:“你怎么了?”

      隔了一小会,他说道:“我晚上在滨州大道上的那个天桥上卖书......”

      “你被买书的人欺负了?”我看着他背后的那个脚印问道。

      “不是,是城管......”

      他的诗集卖不动,这我也早预料到了。在这个网络信息这么发达的时代,没有营销技能,没有宣传团队,自己出的书基本上是很难卖出去的。但是他不放弃,在每天晚上都会出去卖他的书,像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今天傍晚的时候他简单吃了点东西,将之前卖剩下的书放在他的黑色大背包里。他来到天桥那个转角,在地上铺开了一张格子布单,将书整整齐齐摆放在上面。此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人也不是很多,但是他得过来早一些,否则在天桥上就没有位置。

      在这期间,他的书只有一个小姑娘过来问过,但是没有买。而他旁边那个卖纹身贴片的青年汉子的摊位前却是有许多人询问,购买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丁乾是知道他们的进货渠道的,他完全可以去卖那些东西赚更多的钱,但是每当看到自己的这些诗集的时候,就想着如果不卖出去就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朋友垫的印刷费用......诗集在昨天的时候卖出了两本,一本《牧马集》和一本《远海集》,虽然更多的时候来人只是随便翻看,但是丁乾并不介意,他觉得自己写的诗只要有人看就是有意义的。

      到十一点半的时候,天桥上的人依旧是很多。丁乾还想再等等,他认为喜欢文字的人应该多半是很晚才出来的。他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看着远处的街灯闹市,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孤独,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很久了,却依旧渺小的如一个蚂蚁一样,始终难以到达马路的对面。就在他走神的时候,忽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城管来了,他一下被从幻想中拖拽回了现实。周围的小贩都已经迅速收拾起东西开始“逃窜”。他立马将充电宝和上面插着的LED小灯往黑色的书包里装,然后把地上的书用布单子一卷就提在了手里,另一只手则是拎着书包开始往桥下冲去。结果还是晚了,城管是从桥两头堵人,其中那一边已经将一个卖袜子的大叔抓住了,袜子散落了一地,大叔拽着那个装袜子的包,结果被城管一脚踹开了手。丁乾看自己这边方向的城管马上就冲上来了,于是打算从被抓住的卖袜子大叔那边“突围”......

      他的后腰部位狠狠挨了一脚,他往前一个踉跄,手里提的布单子也掉了,书散落了一地,丁乾立马弯腰在地上去捡他的这些诗集。又是一脚,一名精瘦的城管一脚踹在了丁乾的左胳膊上,这一脚让他在地上滚了几圈,他的黑色眼镜掉了,他模模糊糊的看不见他的那些诗集在哪,他只能先去捡眼镜。

      “你们这些小贩,真他妈不是东西,都说了多少回了,不准在这摆摊......”丁乾刚把眼镜戴上就听见那边一名城管高声骂道。他的眼镜有一只镜片掉了,他在另一只镜片中看到那些城管将他的书往单子里装,准备要带走。丁乾喊了一声:“我的书......”,然后冲上去就要去抢。

      “你是榆木脑袋么?”我对着丁乾说道,“那是城管,你的书被收了就被收了,你还敢去抢......”

      丁乾已经坐了起来,他偏头看了一下书桌上的那本《牧马集》淡淡地说道:“那是我的梦想......”

      顿了一会他又说:“那是我在这个城市努力生活着的唯一证明。”

      丁乾自然是没有抢来他的那些书,反倒是又挨了一顿打。他看着城管走了,天桥上围观的人也都散开了,只不过还有一些人时不时将怜悯的目光投向丁乾,发出一声声的轻叹。前面的那个被没收袜子的大叔也哭着回去了,丁乾找到了另一块眼镜片,将眼镜片安在了黑色的眼镜框里,重新看清了这个世界......

      他忍着疼痛下了桥,在桥下找了一辆小黄车,骑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他的左胳膊疼的一直在微微抖动,后面腰部也是很疼。他将小黄车停在了路边一个地方,然后在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这是他少有的几次打车之一,车到他住的地方一百多米外就停了下来,司机怎么也不愿意往里面开了。丁乾只好下车走回去,房东给他开的大院门,看见他的样子就询问他怎么回事,他简单回了一句就回自己的房子里了。

      “你的身体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说道。

      “不要紧,现在稍微好了一些......”

      “你帮我把那抽屉里的那小瓶云南白药喷剂取一下。”他说。

      我将那瓶白色的云南白药喷雾取了出来,对他说道:“你把短袖脱了,我给你喷一下后背”

      我看见他的身上好多瘀伤,尤其背后那一脚处红肿的有些轻微的发紫了。

      我低声骂道:“操他妈的,这么狠......”

      处理完之后我又坐回了那个小板凳上,我看着斜倚在被子上的丁乾说道:“你之后还要写作还要去卖书么?”

      他又偏头看了一下书桌上的那本《牧马集》,然后淡淡地说道:“或许吧......”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说:“我现在打算找一份工作了。”

      “找工作,你不是......”我还没说完,丁乾便打断了我说道:“啊,梦想太廉价了......”

      “我找份工作吧,先把你的那个印书钱还给你,然后依旧会在工作之余找时间写作。”

        我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取出一根放在嘴里,然后伸手示意他要不要也来一根。

        我给他点上了火,在烟雾缭绕的这个小房间里,我们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写的诗挺好的,只是这个世界那些普普通通的人读不懂罢了。”我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啊,谢谢,从高中毕业步入社会以来,也只有你最懂那些诗,因为你知道我所有经历过的事。”丁乾吸了一口烟说道。

          “不过,这次醒了,被城管给打醒的......也是我想醒来了,我并不恨那些城管,我看到了他们的可悲之处,当然还有自己的可悲之处......”

      “你决定了么?”我问道。

      “啊,是的,写这些文字虽然是我喜欢做的事情,但是它终归不能帮助我这只蚂蚁穿过川流不息的马路,到达那一边......”他说。

        我离开了丁乾的出租房。那一天晚上我从城郊一路步行到城市里,走了多久我不知道,我沿着马路边一直走着,朝着眼前这座繁华又喧闹的都市走去。我们的梦都寄托在这个城市里,寄托在自己的奋斗里,像一只蚂蚁一样,努力的在这万千世界里寻找到达彼岸的方式。

      在快要到达市中心的位置时,手机突然来了一条微信。消息是丁乾发来的,内容是一首简短的诗:

《廉价的梦》

这个城市的犄角

我像蚂蚁一样举着那般大的梦想

手臂的酸痛对我说

“快丢掉头顶上的梦想吧,傻子”

我倔强的冒着傻气

在那不久之前

我跌倒过、被嘲打过,

世界让我做一只普通的生灵

我却不想那样

现在的梦虽是廉价

却终有一天会变得昂贵

因为那一天我——

将梦置放在城市最高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了照验的希望

不再被尘霾遮蔽了双眼

廉价的梦——

被我这样举着

不是脱离世俗的非凡

而是普通在发生转变

终有一天这个梦会变得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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