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左右,我曾经留在奶奶的身边,随着她一起在深山的村子里生活,朝起夕归,云卷云舒,领略了太多自然的美丽。时隔多年,穿梭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之中,听着过耳的风声,不禁会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就像有一部名为故乡的老电影在脑海里无声地播放。当时不曾察觉,如今反而能体味出几分故乡的味道。记得当时父亲为了让我们锻炼,一放假就把我们几个小孩送到奶奶家。
一路上,小小的摩托载着几个小孩在崎岖的路上颠簸,总有身子飞出去的感觉。每到这个时候就会不自觉抓紧了父亲的衣服,更可怕的是每到转弯时,身子总会受惯性影响倾斜,好像半个身子都要掉下车去。也许是感觉到了我手上的力度,父亲并不回头,瞅一下摩托的后视镜说:“相信老爸的技术!”
每次我的尖叫还没出口,弯已经过去了,直到个子长到脚可以挨到地面的时候,这种恐惧才真正被解除。
千转万绕地走了一个小时,才终于到达奶奶的家,用词来形容就是杳无人烟、人迹罕至,在这里有时候还能看见野鸡、飞兔,鹳等等一些不常见的动物,也正是因为他的位置隐秘,才更有超脱外世、不入凡尘的感觉。
风调雨顺的年头,奶奶家门口总会出现一条蜿蜒的小溪,潺潺地从山间穿行出来,路过奶奶的玉米地和杏树。
小孩子爱玩水,经常挖出一个碗大的洞,四周用淤泥垒起来,像是建起了一座围墙,水流从上游慢慢流进来,一伙人蹲在那,一动不动地瞅着水慢慢地涨起来,涨到快决堤的时候,再挖一个小口把水放出来,同时还要挖一个新的洞让们形成上下承接的关系。就这样循环往复,不过半天的功夫,原本平坦的河沿被折腾成大小迷你版城堡。
除了玩水,每年夏天必备的游戏就是荡秋千。无论是哪个小孩,荡秋千似乎都有一种天然的魔力。
夏天来临,我们一伙小孩就把奶奶家捆家具的麻绳拿过来,踩着凳子绑在杏树上,又找来废弃的木板垫在绳子中间,最重要的是,要趁奶奶休息,把她缝好的垫子拿来垫在板子上,这样,一个简单的秋千才算大功告成,奶奶午睡醒来了看到我们拿了她的垫子,也不生气,只会嘴上埋汰几句,这些小崽子们,也乐得坐在树下看我们玩。
几个人轮流地在秋千上荡悠,却怎么也玩不够,人人都想多荡一会儿,于是三个人就抓着绳子踩着木板,同时站在秋千上。三个人重量上来了,树干就会轻轻地晃动,像是杏树举着我们吃了力,肌肉不停地抖动的感觉,偶尔晃得厉害,树上的熟杏就会吧嗒一下掉下来,伴随着一声“哎呀!”砸在脸上,脑袋晕乎乎的都来不及感觉疼。
天气闷,屋子里无法藏人,父亲不耐热,小孩们玩秋千,他则是牵着奶奶家的老黄牛,去杨树遮得阴阴沉沉的阴凉下待着。风一来整片树林都被吹得哗哗作响,蝉也叫得格外起劲。
我在的时候,他总会拿着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写各种各样的数学题来考我,经常辅导得太入迷,一不注意,老牛自己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上了山,我们两个人不得不顶着大太阳,撒欢似的追老牛,他怪我让牛跑了,我怪他让我做数学题,两个人都“各怀鬼胎”。
晚上的时候是最好的,清风拂面,树影婆娑,星星也都跑出来,躺在杏树下,仰望着天空,美得不像话,如诗里所说,满船清梦压星河,倒让自己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最让我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碰上一个雨天,下雨的时候,在屋内可以看到有水顺着檐梁上的旧报纸渗进来,晕染出奇怪的形状攀爬在房顶。而顺檐角流下的雨水则滴滴答答地连成线,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错杂感。
风雨过后,水汽烟煴在山间,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充满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雨后的那个晚上,山上的蘑菇吃饱了水,就会悄悄地像小伞一样,冒起了尖。奶奶总会在下完雨的清晨给我准备好一个小包,挎在身上,有时候着急上山找不到包,就会毫不害羞地把肚子上的衣服撩起来,系上一个结,当成袋子装蘑菇。出门之后,我就会在山上溜达,每过一个地方,一定要进行地毯式的摸索,每走过一个隐秘的草丛,就要将草丛扒拉开,如同在寻宝一样,乐此不疲。
在山里,没有时间概念,往往一跑就是大半天,一个人在山上自言自语,呼喊甚至唱歌,不需要玩伴,已经很自在快活,经常到了吃饭的点都不想回去。那时候山上有很多山花,常见的就是紫色的铃铛花和红色的山丹丹花,每每看见,总是要想办法采一些回去,山丹丹花用来装点屋子或者是拿来吃,吃在嘴里是充满青草味的甘甜感,现在说起总感觉嘴里泛甜。
关于村子里的记忆,多不胜数,年幼的我在那时已经会有时不我待的觉悟。于是我坐在奶奶门前的石阶上记日记,想要留住当时的美好,以供日后我慢慢回想。
时至今日,还记得当时的场景,恰逢日落时分,晚霞绚烂地盛开在天空下,万物寂静,淡淡的孤月斜靠在半山腰,山顶的老松在风的吹动下,咯吱咯吱地响,仿若奶奶家门前老旧的木门在来来回回地摆动,如同诗里“枯藤‘老树,昏鸦’”那样的意境,这成为我记忆中不可磨灭的部分。
年少不知愁滋味,而今想起当时的时光,禁不住满足,满足于自己的少年时代双脚曾踩过山林的角落、听过松树的声音、淌过清澈的溪水,有幸在这样的滋养下,一日一日长大,这使我心中永远都保有一份净土。
上了大学之后,离家越来越远,小时候的快乐也在城市里面被淹没,目之所及,都是相似的高楼大厦、霓虹景象,走过很多城市,都给我一种错觉,好像我从来没有走出过同一座城市。
回家的时候,父亲会问我,要不要回村去看看,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兴奋,想了想说算了吧。当我不再拥有儿时在山间的自洽,哪怕是同样的景象也依然会感到陌生和疏离。而我的故乡,那个承载了我少年时代的地方,它自我背起行囊远赴他方的时候,就已经在慢慢老去甚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