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遐想：往事越千年

程震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从古至今，遥远雄浑的边塞像一个萦绕心头的梦，摇曳着文人侠客的心旌。雄关漫道吞吐着异域风情，将一切金声鼓点、羌管胡笳、霜天画角、悲壮豪情一股脑揉碎了咽下，喷薄而出！晕染了岁月，灿烂了时空，风流了剑胆琴心的足迹，回荡着脍炙人口的诗篇。

长安西望，断雁掠过红日，搅碎了云的惆怅，中原王朝的版图向西方努力地延伸着，将圣人的教化注入西域的骨血。在最遥远的西陲，一座城市于苍茫的天地间矗立，守望着大唐的界碑，从建筑风格上，依稀能看见长安的影子。

它的名字叫做碎叶，地处丝绸之路两条干线的交汇点，是东西方文化交融的必经之路，也是唐王朝经略西域的“安西四镇”之一。据说碎叶城，原本叫小叶城，长安官话把“小”叫做“碎”，多亏了不经意间的入乡随俗，成就了这个诗意中带着灵动的名字。

一座小城，一段跨越七十年的奇妙缘分。

在中亚草原和中国西北沙漠之间，有一条名声在外的险路，它长达两千五百公里，蜿蜒曲折，令人望而生畏，被称为中国最险峻的古代山路，行路人稍有不慎，则身家性命难以保全，踏上这条路的人，等于是提前把小命寄存在死神那里，最终能不能活着，只好三分尽人事，七分听天命了。这条险路的名字叫做天山古道，它还有一个令人意外的名字——唐僧古道。据史料记载，当年唐玄奘取经时，就是走这条路进入西域的。

后来玄奘在碎叶城会见了西突厥的叶护可汗。这位可汗对玄奘尊崇备至，不仅赠予他丰厚的盘缠，为他“倒换关文”，还派了个懂汉语的年轻人一路随行。玄奘在碎叶城的见闻被详细记录在《大唐西域记》和《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成为后世研究碎叶城的重要史料。碎叶城和玄奘，也许从初次邂逅开始，就注定形影相随。

七十余年之后，即公元701年，碎叶城有个叫李客的人，此人是个“历史黑户”，除了名字以外，生卒年，生平事迹一概空白，这天，他儿子出生了。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认为：李客能够在史书上留下姓名，完全是因为他儿子太过于光芒万丈了。他儿子何许人也？余光中先生有云：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没错，他儿子就是李白，那个能让力士脱靴，贵妃捧砚的诗仙李白。曾经，甘肃天水和四川江油为了李白故里争得不可开交，殊不知碎叶城才是李白真正出生的地方。

如今，研究碎叶城已经绕不开玄奘和李白两个人了，提起碎叶城，大多数人们第一时间就会关联到他们。从生年算起，他们相差九十九年，从玄奘第一次踏上碎叶城的土地时算起，他们相差也有大约七十年，一个是佛学宗师，一个是文坛巨擘，他们的人生就像不在同一个平面上的两条线，却因为碎叶城，在千百年后被人们相提并论，津津乐道，打破时空壁垒，在人们无限广袤的思域中结为神交密友。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一座小城，两个国家的前世今生。

胡瓶落膊紫薄汗，碎叶城西秋月团。历史的车轮缓缓向前，将时光碾成细沙，装点了碎叶城酣眠的梦。长久以来人们对碎叶城的研究都止于猜测，直到1994年，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出土了一座残损的佛像，用一句非常应景的诗来形容，就是“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人们将佛像洗净，发现底座上刻的竟是汉字，上面记载了大唐碎叶城守官杜怀宝为母亲建塔祈福的事情。沉睡千年的碎叶城这才大梦初醒！

碎叶河的流水唱着千年来未曾改变的歌，外面的世界却早已几经起落！这里不再是大唐的疆域，长安也不再是遥远东方的中枢，曾经巍峨的碎叶城，如今已是残垣荒草，人们给它起了新的名字——阿克·贝希姆遗址。

吉尔吉斯斯坦，自汉代以降，数千年来一直是我国的领土，直到近代才被沙俄吞并，后来几经波折，才有了今天的重焕新生。碎叶城的存在，成为了我国和吉尔吉斯斯坦不可磨灭的羁绊，出生于此的李白，被吉尔吉斯人民视为骄傲。新世纪以来，吉尔吉斯斯坦还举办了庆祝李白诞辰1300周年的庆典，李白的作品被翻译成吉尔吉斯的文字，在这片故土广为流传。青莲驾鹤逾千年，如今却成了中吉两国的文化交流大使，这一切都是因为碎叶城的存在。

如今的碎叶城，早已不复当年，需要它守护的那块界碑也早已不在。纵然物是人非，庆幸的是它仍能与碎叶河朝夕相伴，彼此依偎便不觉孤单。当它向东方凝望的时候，河水放慢了脚步，拂面的风也带着丝丝温情——天的那边，是它千余年来，从未停止憧憬的长安。

岁月静好，愿它被时光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