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庭很神奇。

爸是亲爸，妈是亲妈，但祖母不是亲祖母，外婆不是亲外婆。

村庄很小，十三岁时搬了家。整个村庄都要搬迁，我也算是个“拆二代”了，只是没有多少补助金而已。村庄里两个不跟着自己亲生父母生活的两人，相识相知，结合在一起，有了我，这唯一一个儿子。家境贫穷，计划生育把控的严，不允许我有弟弟妹妹。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个半吊子，我也随了他，特别贪玩。因为时代不同，玩的也不一样。他喜欢和一群朋友打牌打麻将，押上几块钱到几百块钱不等，一玩就是一宿。在小村庄里时，他们这一群人有专门的小屋，每天晚上灯火通明，烟雾缭绕，黑黢黢的烧砖地上铺满了烟把儿，几个大麻将桌被一群五大三粗围得水泄不通。我很讨厌这样的场景，也就很少关心这方面，到现在，我就只会玩个斗地主。父亲玩乐有度，家中从未出现麻将的影子。我喜欢打游戏，一有时间就和朋友们抱起手机打，一打就是大半天。或者没有朋友，自己玩很多不同的游戏解闷。曾几何时，我的手机上就有了半个屏幕的游戏。

母亲与父亲性格大相径庭，她是个勤劳的女人。打我有印象起，她总是很忙碌，而且对我的学习也很严厉。相比起父亲，我的生活大都由她来负责。做女红，下田耕地，施肥，灌溉，采摘，养殖......农村的女人总是无所不能。母亲总是留着短发，我从未见过她长发飘飘的模样。父亲喜欢吃大鱼大肉，母亲却受不了它的油腻，只愿吃清淡的蔬菜。母亲是个命苦的人，只吃苦，不享受。

祖母和母亲一样，喜欢操劳，总是闲不下来。年轻时家境困难，吃不上饭，她和哥哥相依为命，嫁人后，祖父英年早逝，膝下无子嗣。

父亲小的时候就跟着养祖母生活。我的亲生祖父和祖母生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谁能想到，一个从小吃药长大的小男人和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生出了三个又粗又壮又矮的兄弟，直接决定了我的体型。父亲在儿子里面排行老二，是最被嫌弃的一个，便给了养祖母当儿子。但父亲也是被血缘关系牵制，在生命的前三十年里，他与养祖母吵架打架是常有的事。祖母看不起父亲抽烟喝酒不顾家不懂得过日子，父亲厌烦听她的教训。两个人就在这屋檐下生活了几十年。

母亲的亲生父母育有几个孩子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们是外公兄弟里最年长的一对。那时候家里穷，生的孩子多，他们想生个儿子防老。母亲是小女儿，生下来没过多久便给了我的外公和外婆。外公外婆只有一个儿子，比我母亲小得多，父母结婚那年，舅舅只有九岁。

我刚开始知道我是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的时候，我觉得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命苦的孩子。处于这样两个家庭中的两个人结合在一块，生了我，我该是多么被人瞧不起啊，怪不得总是有人对我特别好，那是怜悯，也怪不得有人对我很不好，那是讥讽。

大伯一家人对我就特别好。大娘有些重男轻女，三兄弟后一代只有我一个男性，所以她特别宠我。大伯大娘是穷困年代里少有的大学生，在我高中中学任教。这些年在学习和生活上他们没少帮我，有他们的暗中护航我才能一帆风顺，当然我也不敢造次。就连现在要出远门还要他们接送我。大伯是个极有气场的人,个子不高但眼光长远，父亲叔叔和我都很怕他。大娘是个明事理的人，虽然宠我但绝不溺爱，该骂就骂从不偏袒。他们育有一女，比我大九岁，和我也很亲近，一个人在北京打拼。

祖父一家人对我就不好。听父亲说，生我之后，有一次我发高烧，没钱治病，我爸跟我爷借钱，被他扫地出门。因此耽误了我的病，留下了病根，每次发烧，我的左腿膝盖总是先疼起来，到了初中身体发育才有所缓解。父亲说，亲爹也不过如此。叔叔一家人供养着祖父和祖母，在我十四岁时，祖母就去世了。在我的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一直都是躺在床上等别人照顾，虽有血缘关系，但并无感情基础。葬礼那一天，我一滴眼泪也没掉。我努力在众人面前装出痛苦的样子，可眼泪就是不争气，自己委屈的时候它毫不犹豫的夺眶而出，关键时候却怎么也不出来。父亲骂我，小小子心真够狠的。小时候并不知晓那是我的亲生祖父母，只知道祖父对我养祖母特别坏，看她一个寡妇就总是欺负她，我天真的说：“奶奶你气他，气死人不偿命。”父亲因此没少生我的气。叔叔和婶婶育有两女，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们从小就由我带着一块玩。我童年的玩伴大都是一些弟弟妹妹，跟他们混在一块造就了我感情的愚钝，对我后来的生活产生了不利的影响。叔叔家里总是特别脏乱不堪。记得母亲说过：“那时候小狗在屋子里拉了屎，他婶婶都不管的，依旧坐在那里吃饭，我就能看出来这不是一个勤快的人。”后来叔叔娶了她，果然应了母亲的话，全家人只靠叔叔一个人养家糊口，婶婶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找过一份工作。

写到这里，我突然又觉得自己极其幸运了。那时候我家里算得上是穷的数一数二了，但是经过养祖母和父母的打拼，不但很快还完了债，还渐渐富裕了起来，买了全村第一辆电动车，第一台液晶电视。全村人投来羡慕的目光，可他们的辛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当然也不乏后来者居上家境变得很好的，但是父母毕竟小学文凭，靠着'年轻“二字给了我足够的生活保障。仅此一点，我就明白我欠他们的太多了。孩子真是一个好东西，他可以激发人的斗志，即便是两个人吃糠咽菜也就得过且过了，但是他一旦来到世上，为人父母就只想加倍努力把所有的最好的都给他。

自从我出生之后，养祖母和父亲的吵架就大大减少了。所谓的隔代亲也正是如此，养祖母对我很关爱，宠着，惯着，护着，辛辛苦苦把我抚养长大，送我上学放学。我的生活起居也大都由她负责。当然调皮如我，也有惹她生气的时候，有一次她气急了，把我关在大门外，天很黑了，母亲下班回来看到我昏睡在门外，身上满是被蚊子叮的红包，和她大吵了一架。

不知为什么，外婆和养祖母不和，养祖母和父亲吵架一事就是外婆告诉我的，目的是让我亲近亲生祖父母。然而外婆待我也很好。小时候，外婆家里养了一头母猪，母猪老了，外婆说留着别买，给我杀猪吃肉。我嚷嚷着要吃猪尾巴，等到猪肉出锅，我又嫌弃它腥了。外婆家中但凡有好吃的都会让舅舅留一些给我。外婆赶我回家说：“外婆干活累了，你回家去吧。”我说，我不姓李，我姓许，我不要走。惹得许多人大笑。外公是个短小精悍的男人，外婆则是个精明强干的强人。

老家中原本有一条大狼狗，外婆家中原本有一条癞皮狗，都是和我同一天出生，可以说它们是陪我一起长大的。两条狗与我交好，走到哪儿都有它们保护，后来我能保护自己了，他们都接连去世，永远的离开了我。

不管祖父怎样对待父亲，父亲也不会埋怨他。父亲的传统观念比较严重，很注重血缘关系，认为血浓于水。不论他小时候受到了多少养祖母的恩惠，在他心目中亲生父母永远比养父母重要。但母亲不同，亲生父母把她送给了别人她便把养父母视为亲生，常常见她看望外公外婆，亲生父母那边却很少现身。

在这种家庭环境中长大，慢慢的我对于血缘的解读也就矛盾起来。既想要挣脱血缘的束缚漂泊在外实现自身理想，又被“孝”字挡在前面认为应该先照顾好家人。但我更倾向于前者，因而也总是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十分敏感。“你学习这么好，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爸妈和你奶奶啊”“将来一定有出息，一定要回来啊”，诸如此类。

我与养祖母亲近，自然不喜欢不喜欢养祖母的人，我的三个姑姑就是如此。虽说是亲人，但我和她们以及她们的家人却很少见面。她们也不喜欢我父亲，认为他吃里扒外，我父亲自然也不喜欢她们。这便宜了我，父亲从不逼我去见她们，即便血浓于水。反而养祖母和母亲怕关系闹僵了影响我的未来，一直催我多去看望她们。传统的糟粕观念由此展现。以前穷困的时候，家中来客人，如果人很多，菜要节省，母亲总是独自在厨房吃饭，或者等着吃剩饭。回忆起那段时间真的是痛心疾首，所以现在我很讨厌和别人一起出去吃饭或者吃席，好似是对男性主权的一种宣扬。我未来的妻子决不能受这种委屈，一定要充分尊重她的意见，我也因此不断端正自己对于恋爱和婚姻的看法观念。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在我生命前十五年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待事情的看法更加全面更加立体，我也认识到了更多的人情世故和人间冷暖，明白了人世间的事和人并非非黑即白非白即黑的，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出现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有的人爱自己，有的人爱孩子，有的人爱财......

我的一位表叔，在我高中的升学宴上，泪眼蒙蒙的告诉我：“你啊，就是努力学习，能留在外面就留在外面，尽量别回来了，至于你的爸妈呢，你也就别管了，我们老了也能相互照顾的。”他的一番话给了我极大地勇气。在我认识的父辈中，他是最有出息的，如果不是因为家境辍学，他应该早就脱离这贫穷的地方了。

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没有真与假，感情也是。不管是家人还是亲人，不过是个人成长的环境，在此环境中掌握平衡，权衡利弊，辨别真心与虚伪，面子上过得去就好，实在过不去绝交也就罢了。

如若四海为家，到哪都有亲人。

                                        2021.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