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笔下的“二次强奸”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爱情如美酒般甘醇,古有杜丽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词人笔下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今有卑微地低到尘埃里的欢喜。仿佛偌大的天地,广袤的世间,因为情与爱的存在,生命的颜色变得绚烂而风韵。

然而,众人往往只注目于爱情酿造的琼浆玉露,那些在追求爱的泥泞途中,洒下“牺牲的血雨”的女子,却往往被落寞的遗忘在了萧索的风雨中。她们或许曾经憧憬一份琼瑶式的完美爱恋,或者梦想饮一杯《呼啸山庄》般爱与恨之烈酒。可一切的幻梦终究只如一串虚幻的泡影,在一个一生都永不忘却的黑暗之夜爆破湮灭。

只因她们受到了难以启齿的身体侮辱。是那么猝不及防,却又弥久心伤。

文学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中外文学中,对于女性被性侵的描写不在少数。而能够透过事物的表象深入挖掘受辱之后女子的内心精神世界,关注到强奸事件中的女性体验。对于这一极端性创伤体验的文学表现,在经典文本上似乎是“缺席”的。正因如此,涉足这一领域的作品显得尤为珍贵与不凡。

苔丝——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作为哈代的代表作,《德伯家的苔丝》如一支哀婉动人的曲子,如泣如诉地呈现了贫穷农家女子苔丝短促而不幸的一生。这是一部交织着屈辱与忍耐,充满了爱的挣扎和苦痛,最后被无情毁灭的悲剧。哈代还引用了莎士比亚的一句话作为书的题词:“可怜你这受了伤的名字!我的胸膛就是一张床,要给你将养。”

苔丝作为家中的长女,无可推诿地承担其养活家人的责任和重担。也因为家境每况愈下,在苔丝替父亲赶马时,意外地弄死了家中唯一的“挣饭工具”,生活陷入泥沼。无奈苔丝被迫放下自尊去认“本家”,离家去养鸡场干活,也正是这次出行使她遇到了放荡公子亚雷,遭到他的诱奸失身,成为苔丝未来挥之不去的沉重阴影。

这个“大自然的女儿”是如此的纯洁无瑕,她虽然遭受了身体的凌辱,却极度地想要摆脱命运无端的戏弄,她义无反顾地孤身一人逃离了亚雷,承受各种非议与迫害。当她遇见了真爱克莱时,她经历了极其纠结煎熬的内心争斗:她一往情深地爱恋克莱,渴求拥有梦寐的爱情与婚姻,可但她失贞的心结又一直蛰伏在内心,无时无刻不让她感到自己的不洁与不配。她仿佛是在下一个赌,而赌注,是一个少女的整个年华。

最后,她输了——两人的新婚之夜,当他说出自己的风流韵事得到了苔丝的原谅之后,却怎么也不肯宽恕本不属于苔丝的过犯。

他燃起了苔丝对美好爱情的渴望,承载了苔丝倾注的全部身心和无限爱意。然而,却在新婚之夜遗弃了苔丝,把她从幸福的天堂打入地狱,这种精神打击与迫害是最致命的。作为自由资产阶级代表,虽然他鄙视富家小姐的矫揉造作,欣赏善良质朴的农家姑娘,但他始终没有逃出历史的伦理观念。在他心里,苔丝就是“大自然的女儿”,是纯洁的象征,完美无瑕。一旦他得知苔丝曾经受过凌辱,那么建立在纯洁之塔上的空中楼阁就轰然倒塌,一下子“把他的生命、他的宇宙,全都给改变了。”

曼桢——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和处于英国十九世纪后期的苔丝不同,曼桢更多带有现代女性的味道:“她的贞操观念当然和从前的女人有些不同,她并不觉得她有有什么愧对世钧的地方,但是这时候看见手上戴的那只戒指,心里却像针扎了一下。”曼桢不曾自怨自艾,而是公然向强奸者叫嚣与反抗。

被侮辱后的曼桢被“囚禁”在祝公馆家。但她极度渴望自由,竭尽所能地争取自由:她夜晚叫喊没人听见,就不惜用手把玻璃窗砸破;曼璐来探望时和她扭打在一起,乘机想要逃走;对着来钉房门的木匠大喊大叫,想委托他替她送信;想用戒指“笼络”家里的佣人阿宝,希望替她送信……到最后难产被送进医院,曼桢脑海里想的也是:“死也要死在外面。”这一系列的挣扎和努力都是曼桢追求个人自由和独立的表现,丝毫没有因为贞洁的丧失而掩面哭泣、消沉颓废。

即便如此,那么坚强到决绝的曼桢,依旧抵不过传统文化的樊笼和社会环境舆论的压制。依旧无法摆脱“二次强奸”的悲剧命运。

“二次强奸”指的是生理强奸之后周边社会对被害者的心理“强奸”给受害者造成的痛苦。这种痛苦是持久的,却常常被人所忽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嫁给“强奸者”就是最普遍的“二次强奸”

在当时父权社会的法律之下,孩子是父亲的所有物。所以曼桢只有选择嫁给“强奸者”,并且在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后才有可能获得抚养权。然而,没有情感的婚姻如同坟墓,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坟墓是曼桢万般无奈下“自由意志”的选择。所以当婚后曼桢发现祝鸿才竟然在外面有了妻女,自己的牺牲并没有换来孩子的幸福时,无可避免地陷入后悔与自责:“她真是恨自己做错了事情。从前的事,那是祝鸿才不对,后来她不该嫁给他。……是她错了。”

但可悲的是,这种“二次强奸”是持久的,必将随着生命的延续不断带给受害者身心上的折磨与摧残。作者也借曼桢之口感慨:“要是真的自杀,死了倒也就完了,生命却是比死更可怕的,生命可以无限制地发展下去,变得更坏,更坏,比当初想象中最不堪的境界还要不堪。”与短暂暴烈的“一次强奸”相比,男权社会下的“二次强奸”对受害女性的杀伤力要强大得多。

而她和世钧,是毫无希冀地永远隔离在冰山的两侧。哪怕曾经沧海难为水,哪怕经年后相逢,欲语泪先流,也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作为一种极端的女性创伤体验,文学尚且“难以落笔”,更莫怪女性“难以启齿”了。这不仅是一个人的悲剧,更是社会的悲剧。传统伦理和贞洁道德绑架让女性的创伤如一道永远无法痊愈的疤痕,在每个的深夜的回忆中瑟瑟发抖,隐隐作痛。生命的悲哀莫过于在痛苦时回忆过往和欢乐,而她们,却只能在可怕的无穷梦魇中夜夜无眠,早生的华发又泄露了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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