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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馨主题第十四期:等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青山不老,与君白头。
他听到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时候,衣袂被风刮起飘在身后,一路上撞翻了路边很多小贩的摊子,也引起不少行人的谩骂,可他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只一个念头——一定要快点见到她。
一路狂奔,他在江府门口下马,推开门,急匆匆地跑进去。
江府上下早已乱成一锅粥,见到他回来,下人们才有了主心骨,纷纷涌了上来。
他冷脸走过正厅,粗鲁地踹开竹苑的门。
入目的便是江玖卿白皙脖颈间那道紫红色的勒痕,他心口感到一阵窒息,差一点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他抬脚走进去,脸上溢满悲伤的江母抱着双目无神的江玖卿,跪倒在地上,如破碎的瓷娃娃,失了生机。
江母一看到他回来,眼里闪过一丝希望,连忙哑着嗓子开口:“常君,你可算回来了,阿玖她……”
江玖卿看到莫常君回来的时候,眼睛里才有了不一样的神色。她跪在地上哭着爬向他,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莫叔叔,青山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他心疼地蹲在地上,把她搂在怀里,藏了很久的秘密,在这一刻差点破口而出:“他没死……”
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卿卿……”
江玖卿抬起头望过去,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离开他朝着来人扑了过去,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间:“青山,你终于醒过来了……”
“嗯,我没事。”林青山傻笑着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纱布,将江玖卿抱在怀里。
温香软玉突然离开,怀里顿时空空如也,只剩下那无处可逃的风同他撞了一个满怀。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沐浴在阳光下的林青山,有片刻的失神,已经死了的林青山现在却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面前。
不对,林青山并没有死,他一直都在的,一直都在的。
他站在原地,看着在桃花树下相拥的两个人,眼泪有一瞬间涌上了眼角,肆意的清风把坠落的桃花吹得凌乱不已,连带着他的衣摆,扰乱了那一池的平静。
春日里,却无故蔓延出一股悲凉的秋意。
他看着在他怀里笑靥如花的姑娘,第一次清楚的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再无可能。
徒留下那年动了心的少年和如今鬓角斑白的老者,在时光里遥望彼此。
莫常君是江父从奴隶场买回来的,他不是最狠的一个,也不是最弱的一个,但却是最像江父早逝弟弟的那个。
江父把那些年对弟弟错过的爱,全都给了莫常君,于是他便成了江玖卿的莫叔叔。
不过那年,江玖卿还未出生,而莫常君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后来江母生下江玖卿的时候,莫常君已经十七八岁了,江父为了维持生计,不得已离家出海做生意,而莫常君留在家中照看江母和江玖卿。
江父说:“常君常君,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心啊。”
“你嫂嫂和小侄女,兄长便托付于你了。”
渐渐地时间长了,江玖卿从襁褓里的婴儿变成了牙牙学语的稚子,她第一个叫得人便是莫常君,而往后的日子里,最亲近的也是莫常君。
莫常君素来温和,江母偶尔会感叹:“可惜,常君你生得那般早,不然百年之后,我们将阿玖托付给你也是极好的,可惜了……”
“嫂嫂安心,只要常君在一日,玖玖一定能平平安安长大。”
彼时莫常君还不太懂江母这番话背后的含意,多年之后懂得之时,却早已物是人非。
江母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少年,终究是没再开口,那些想法就当作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吧。
江玖卿六岁的时候,再也没能等到自己爹爹回家,她不懂什么叫客死他乡,只知道家里挂上了白色的东西,娘亲猩红的眼尾,以及莫叔叔隐忍的情绪。
江家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全靠着平日做点小生意赚点银子,可江父一死,从前那些受过江父恩惠的人,全都躲得远远的,甚至没有一个人留下来悼念。
江母知晓人心凉薄,却也未曾料到如今这般场景,满目望去,她和江玖卿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莫常君。
但好在有人信守诺言,前来雪中送炭,江父在时,同林家定下过娃娃亲,后来林家越做越大,江家依旧是那般普通,本以为江父一死,曾经约定的东西自然也就做不得数。
可没想到,林家不仅特意上门悼言,更是答应未来某天将林青山送到江家,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就在那天,江玖卿知道以后同她相伴一生的是林青山;也是那天,莫常君才更加清楚地知道那条沟壑跨不过去,也不能逾越。
靠着江母嫁妆里留下来的铺子,以及莫常君的生意手段,三个人的日子竟是比以往过得还要好些。
很平常的一天,莫常君一大早就出门了,晚些回来时,刚好和林青山在门口相遇。
“这位公子,冒昧一问,不知是否收到江家邀请?”小小年纪的林青山像个古板的老人,拘着手,作着揖,将他拦在门口。
他一时哑然,还未出口,便看到江母匆匆忙忙跑来开门:“你这孩子,要不是你娘亲给我写了一封信,我都不知道你现在就来了。”
江母笑着走上前迎着林青山,“见过伯母,是晚辈考虑不周,望伯母海涵。”进退有度,江母看着很是满意。
莫常君才知道这便是江玖卿的未婚夫——林青山。
他站在原地,看着江母带着林青山走进去,江母余光见他未跟着一起进来,便回过头来问他:“常君,怎么不进来?”
林青山疑惑地询问江母:“伯母,不知这位是?”
江母笑着说:“这位便是阿玖的莫叔叔。”
“如此,晚辈见过莫叔叔。”
不知为何,莫常君总觉得林青山眼里装着些看不清摸不透的情绪。
他也只是温和地回礼:“无需如此客气。”
说罢,便跟在他们身后一同进去,想起林青山对他的疑问,他突然想到,他不应该在同江家母女住在一处了,于江母,也于她,终归是不太好的。
“莫叔叔!”江玖卿一出来便看到莫常君回来的身影,欢快地朝他扑过来。
莫常君蹲下身来一把接住她,余光却明显的看到林青山面色不虞的模样。
“阿玖,这位便是林家哥哥林青山,”江母走上去拍了拍江玖卿,“多大的人了,还要你莫叔叔抱。”
江玖卿躲在莫常君怀里偷偷望向林青山,意外觉得这个哥哥长得……挺好看的,她又忍不住望向莫常君,这个人虽说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可是岁月在他身上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只不过增添了几分大人的沉稳。
她趴在莫常君耳边小声说道:“他没有莫叔叔好看,玖玖觉得莫叔叔最好看了。”
莫常君一时愣在原地,这些年来,他虽然一直陪着江玖卿,她也习惯于依赖着他,可极少说过这般赤诚的话,他突然意识到,他应该和她保持距离了。
他轻柔地将她放了下来,摸了摸她的发顶,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玖玖乖,那是青山哥哥,玖玖去跟他玩好不好?”
林青山看着江玖卿望向莫常君时眼里溢出来的孺慕之情,心里蔓延出一股异样之情,他走上前,朝着江玖卿行了个礼:“小生林青山,乃是卿卿妹妹的……未婚夫。”
莫常君转头便看到了林青山还未来得及隐匿的戒备之意,心里不禁哑然失笑,何须对他如此防备?他只是叔叔罢了。
江玖卿一听林青山的话,像只炸毛的猫咪,指着他骂道:“你……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我才不要嫁给你,我长大以后是要嫁给莫叔叔的!”
商人之子,虽习得之乎者也,但也长时间浸在尔虞我诈之中,林青山的眸子暗了暗,好半晌才开口:“江姑娘此言不妥,先不说你和莫先生的年龄差,最起码的一点,他是你叔叔,不管是否有血缘关系,这个关系大家都不会忽略。”
江玖卿还想说什么,江母直接过来牵着她的手,朝林青山解释道:“阿玖从小就亲近她莫叔叔,青山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林青山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江伯母所言极是,但是,卿卿年幼不懂事,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清楚其中要害,您说呢?莫叔叔。”
莫常君并不理会他说的话,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稚儿,何须同他多言。
“嫂嫂,时辰也不早了,不若先去用膳吧。”说着,就率先离开了,江玖卿看着那抹远去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把甩开江母的手,朝林青山做鬼脸:“我才不要和你玩,莫叔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说完就跟着莫常君的身影一起跑了。
江母脸上染起一抹尴尬:“青山,不瞒你说,阿玖她爹长期在外,陪着我们的一直都是常君,所以她素来依赖他,你莫要同她起囹圄。”
林青山微微颔首:“青山刚才多有失言,还望伯母见谅。”
“无妨,走吧,用膳去。”
鉴于这个小插曲,整顿饭大家都吃得索然无味,晚些送走林青山的时候,已是皎月高垂,清冷的月光将莫常君的身影拉得很孤寂。
江母让嬷嬷带着江玖卿下去睡觉,自己走到他身边,满是担忧:“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他恢复如常,温和道:“嫂嫂无需担心我,不过是些生意上的琐事。”
他踱着月光离开时,风里传来他一向温和的声音:“自明日起,我就搬出去住,玖玖那里,还望嫂嫂多多解释。”
江母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免叹了口气,她自是知道他这般做的缘由,外面那些闲言碎语她又何尝不曾听闻,只是他所求的,怕是不能如他所愿了。
常君,你又何苦如此呢?不值得啊……
时间一晃,江玖卿已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这些年和林青山的关系也不如幼时那般针锋相对。
莫常君清楚地发现,后来的每次见面,江玖卿脸上总会染上一抹胭脂,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囔囔着嫁给他的小姑娘了。
自从那年见面之后,林青山就成了江府的常客。江玖卿以往确实不喜欢他,奈何林青山惯会哄人,日子长了,江玖卿难免生出些少女情丝。最重要的便是,莫常君搬出去了,好像在躲着她。
两人熟识以后,林青山从她口中听到莫叔叔的次数越来越多,让他心里无端酝酿出一股烦躁之意。
莫叔叔是阿爹捡回来的;她的名字是莫叔叔起得;她第一个会叫的人是莫叔叔;自阿爹走后,一直陪着她的也是莫叔叔;房间里的字画皆是莫叔叔送的;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是莫叔叔在外做生意时给她带回来的……
他幼时见到莫常君,便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抵触,那个而立之年的男人,温润,具有书生气息,确实要比他好,但是……
后来他便很少看见莫常君,听江玖卿说,他忙着做生意,就不怎么回江府了。
可是这么多年,林青山仿佛都活在莫常君的“阴影”之下,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强忍着这股不适,直到某天彻底爆发。
那日他如往常一般,带着城西刚出炉的糕点去见她,刚好看到她做一件深青色的大褂,颜色沉稳而内敛,他神色不虞,在上面莫名看到了莫常君的影子。
江玖卿并没有发现,低着头像说家常般询问林青山:“青山,你看这个颜色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莫叔叔?”
许久未听到回复,江玖卿才抬起头,望向林青山,才发现少年郎罕见地沉下脸,她不明所以,拉着他的手,带他去了自己房间看那只活蹦乱跳的鹦鹉。
这是林青山第一次踏入江玖卿的闺房,他送她的那只鹦鹉站在门口的笼子里扑腾着翅膀:“青山青山!”
他当下眉眼舒展开来,转头走进江玖卿房间,却看到了房间里挂着几幅莫常君送的字画。
他没忍住心中的怒火,转身拿起门口的笼子砸下去,怒气冲冲:“这些年我送你的东西呢?就只剩下这只鹦鹉?”
“莫叔叔莫叔叔,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未婚夫?”
江玖卿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解释,那只鹦鹉就开始乱叫:“莫叔叔救命,莫叔叔救命……”
林青山一张俊脸直接黑了下来,也不管江玖卿,甩头气冲冲地回了家。
徒留下和鹦鹉大眼瞪小眼的江玖卿。
林青山这次七日未曾去江府,他知道自己有错,可心里就是恼怒,不知道是怪莫常君太有本事,还是气自己太无能。
他还没想好怎么同江玖卿道歉,江府小厮送来一个消息,称江玖卿爬树却不小心摔了下来,不仅伤到了腿,还撞到了头。
林青山听到后,哪里还管自己和她闹没闹矛盾,带着东西脚步匆匆地去了江府。
到的时候,他在江玖卿的闺房里看到了站在床边的莫常君,而江母在同大夫说些什么。
他抿了抿嘴:“伯母,卿卿无碍吧?”
送走大夫的江母回过头来回复他:“阿玖着实调皮了些,非得爬到树上去,说什么鹦鹉想去树上看看……”
闻言,他心里那一丝的别扭全都消散开来了,只是……
“莫叔叔待在卿卿闺房里,是否有些许不合适?”黑白分明的眼神对上莫常君波澜不惊的神态,林青山有点压抑。
“瞧我,是我不好,都忘了这回事,不过也没什么问题,以前常君都陪着阿玖呢。”江母笑着过来圆场。
莫常君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江玖卿,朝着林青山颔首:“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你说得对。”
转身便走了出去,一旁的嬷嬷走上去拉下床帘,一个念头在林青山脑海里形成:他刚刚是在替她遮挡阳光?
他跟着江母走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站在桃树下的莫常君,稀碎的花瓣落满了他的肩头,清风拂起,平添了几分谪仙的气息。
他走到他身前,冲动地开口:“以往多亏了莫叔叔照顾卿卿。”
莫常君还未开口,江母就揶揄地望向他,他不由得恼怒起来,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江府。
“青山这孩子挺好的,就是还不太稳重,常君莫要同他一般计较。”
“嫂嫂放心,我不会同他计较的。”他望着林青山落荒而逃的影子,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刚走到门口的林青山突然碰到袖口里的金疮药,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头,只得转身去找江玖卿。
刚走到江玖卿房门口,透过窗户便看到莫常君坐在床边,执起江玖卿的一只手,放在嘴边,神态带着些许眷恋,他顿时脑海里一阵空白,以前那些假象的错觉,都在此刻得到了论证。
他握紧了手里的药瓶,本想转身离开,最后还是拗不过心底的不满,怒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我……没想到你真的对她存了这样龌龊的心思,我……”林青山的话还未说完,莫常君回过头来直接扯着他的衣领往外面拽,直到将林青山的后背抵在桃树上。
“你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林青山第一次从这个温润的中年男人身上感受到一股杀气,眼底翻涌起的杀意让他浑身一颤。
“你……怎么能……这样对她?你可是她的叔叔啊。”强忍着惧意,林青山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莫常君不以为意,嘴角的凉薄直达林青山心底:“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会让你死得很惨。”
貌似想起什么一样,他松开了林青山的衣领,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转身往房间里走去:“说出去也无妨,没人会信你的。”
林青山望着莫常君走远的身影,一时间后怕不已,刚才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站在原地平复了很久,直到风吹起桃花迷了他的眼,他才回过神来,脚步凌乱地离开了江府。
江玖卿以前很黏莫常君,直到她同林青山关系变缓以后,莫常君就很少有同江玖卿独处的机会,更不用说抱着她了,后来的每次独处都像是偷来的。
林青山后来再来江府的时候,委婉地同江玖卿说过:“卿卿,你离你那个叔叔远一点,他看上去……不像好人。”
她也如莫常君说得那般,未曾相信他说的话:“青山,你说什么呢?”
林青山眼神暗了暗,随即释然一笑:“我说,以后不要什么事都告诉莫叔叔,比如这个。”
他俯下身轻柔地吻在她头上,隐忍克制,温柔炽热。
微醺的夕阳爬至她的俏脸,她捏着裙子不知所措。
他叹了口气:“他倒是将你养得极好。”
“青山,你……在说什么?”声音软软糯糯,就是不敢抬头看他。
少女白皙的脖子露在阳光下,林青山眼里压抑着一抹暗色,躲在衣袖里的指尖下意识摩挲:“卿卿,我们的婚事……能不能提前?”
江玖卿有些呆愣,抬头撞上他的下巴也不觉痛:“可是……莫叔叔还未归家,我想等他回来……”
他一手摸她的头,一手揉自己下巴,语气有些不善:“江玖卿,跟你成婚的是我,跟他莫常君有什么关系?”
“我才是日后与你朝夕相处的人,百年之后 你的牌子上只会写林氏之妻!”
“他莫常君要是回不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和我成亲了?”
“卿卿,你能不能多看我一下……”
少年弯着腰,眼神里染上哀伤,垂着头,像被人抛弃无家可归的小孩。
江玖卿心里酸胀得厉害,无端有些难过,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青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阿爹常年在外,我对他的印象很浅,但莫叔叔不一样,他陪着我长大,一直照顾我和阿娘,我的前半生,都有他的参与。”
“他与旁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把头轻轻放在她头上,语气委屈:“我只是……吃醋了,毕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对我真的很好,”她双手搂住他的腰身,安抚着,“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家人,好不好?”
“都听你的。”他哪有那般难过的模样,死咬着嘴唇,心里恨不得莫常君别回来了。
莫常君这趟出门遇上了大麻烦,以往出门都会打点好路上的山匪,大部分人虽落草为寇,但心里还是存着江湖仗义,这些年他出门在外,也少不了这群舔血之人的帮衬。
可这次却是踢到了铁板,他心里不免有些着急,生怕错过江玖卿的婚事。
她的人生大事,他决不能缺席的。
“各位,如果是为了钱财,这些都可以给你们,”他指了指身后大大小小几十车,又朝他们拱手,“只恳请各位让我……”
“钱,我们要,”为首的大汉拿刀指着莫常君,“人,我们也要。”
“当真没法商量了吗?”抱拳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你们到底是哪条路上的?”
“商量个奶奶的腿,老子是送你上路的人!”
“既如此,都不要手下留情!”莫常君手一挥,腰间的佩剑已然出鞘,直指对方眉心。
“莫老爷,您觉得我们来没有任何准备吗?”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涌了出来,莫常君嗤笑一声:“你背后的主子,果真是没想让我活着回去。”
“林家给你的钱有我能给你的多吗?”
“江湖人做事不讲钱财只讲情谊。”为首的大汉低声骂了一句,“艹,上当了。”
风止,剑起,刀逼,人退。
莫常君只会防身的几招功夫,对面人太多,家仆根本无力抵挡。
直至退到悬崖边,他与大汉刀剑相抵。
“莫老板,对不住了。”一脚踢向胸口,身体止不住地往下坠,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江玖卿刚生出来白嫩嫩的一团,再大点像个小奶包一样,扑棱着小腿跟在他身后跑,摔了就瘪着嘴坐在地上张开手“莫叔叔抱”,她总是知道如何让他停下脚步。
她幼时一句无心之言“长大后我要嫁给莫叔叔,”却成了他夜晚触碰不得的秘密,心魔一出,欲念重重。
可他们相差太多,他不愿她被人指指点点,他护在心尖上的姑娘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他只能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玫瑰投入他人怀中,带着四季,离开了他。
再回首,早已溃不成军。
“莫常君!”他似乎听到风里传来林青山嘶哑的声音 ,可那又如何呢?侩子手对他起了杀念,却在死亡出现的时候,有了点微薄的善念。
可惜看不到小姑娘穿上嫁衣的模样了……
江玖卿和林青山的婚事未能如期举行,莫常君下落不明,林青山生死未知。
江家沉浸在伤痛之中,江母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阿娘,莫叔叔……他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手掌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江母指着她的手颤抖得厉害:“你与青山早有婚约,可你如今却担心他的安危?”
“你不是幼时伸手要他抱的小孩,现在长大了,你的礼义廉耻都去哪里了?”
“我可以容忍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林青山呢?哪个男子会同意自己日后的枕边人,心里藏着其他人?”
“阿娘,从小我与父亲聚少离多,只有他一直陪在我身边,被人欺负也是他教我如何做?读书识字也是他。”她一步一步往后退,“父亲缺席的那些年,您又好到哪里去?我有如今的模样,他功不可没!”
“阿娘,他同旁人不一样,就算是林青山,也代替不了他,您明白吗?”
苦闷无处说,情愫无处解。
白绫一搭,凳子一倒,对他的思念仍是占了上风。
“你何苦呢?”江母跌倒在地抱着江玖卿,“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阿娘,你看,蝴蝶都是成双成对的……”
江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只蝴蝶飞到另一只旁边,想挤走第三只,第三只带着第二只飞走了,只留下第一只在原地转圈。
“他会回来的,他那么疼你,肯定会舍不得你哭,你说对不对?”
她没有生的意志,江母也管不了许多,一直跟她说莫常君,支撑她的柱子不会倒,她的女儿就不会有事。
莫常君平安归来,得好心人救治,并无大事。林青山也同时苏醒过来,他们的婚事避无可避。
“嫂嫂,这是我重新为玖玖拟订的嫁妆单子,您过目一番?”
“你做事我向来放心,重新拟订,自是不减反增,”江母望向窗外,“你的事,我本不该多说,但作为一个母亲,我多嘴一句。”
“有些东西,及早斩断,对谁都好。”
“我近日在府中听到些许流言蜚语,事关她的清誉,我希望你能明白。”
“那日是我……”他跪在地上,“嫂嫂放心,常君明白。”
“心里那些莫须有的念头自然会掐断。”
他起身走至门口才惨笑:“时至今日,常君早已明白嫂嫂当日所言。”
只可惜心魔已生,他这一世,再也逃脱不掉。
他突然想起醉酒那日,她缠着他嘤咛的模样,如一幅绝世之画,藏在他的脑海里。
若是可以,他希望这些不是嫁妆,而是许给江家的聘礼。
莫常君见证林青山和江玖卿的婚礼后,便打算动身出海。
“莫叔叔此去多久?可有……归来日?”
“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都说不准的。”
“嫂嫂这边我已安排好,你与青山好好过日子。”
“如今你的终身大事已尘埃落定,莫叔叔我啊,要出去走走了。”
“那玖玖便预祝莫叔叔此途平安顺遂。”
他走之前,托人给江玖卿带去一句话: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彼时,林青山站在她身旁,听到此话,握着她的手很紧:“我们走走吧。”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和母亲,”林青山带着她走到花园,“你喜欢什么花?”
她想起新婚之夜林青山说得那些话,他不是他,壳子是,芯子早就换了。
但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蝴蝶兰,一对一对的。”
“如果你放不下他,能不能给我一个孩子?”他摘下一枝花,别在她耳后,“没有你的日子,我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
“就当可怜可怜我,行吗?”
婚后第五年,江母去世,莫常君没有回来,陪着她的只剩一个林青山。
婚后的第七年,江玖卿给林青山生了一个孩子,大名林常安,小名念念。
这是林青山的命,却是江玖卿的归途。
常安两岁时,江玖卿生了一场大病,离开九年的莫常君入了她的梦,她心里很是不安。
“卿卿,我会照顾好常安,你放心。”
“对不起啊,青山,如果……”
她看到莫常君站在花丛里,为她捉了一只蝴蝶,想要带她走。
另一边墨城小镇。
“我自知时日无多,”莫常君躺在摇椅上,思绪散发,“福叔,那些财产都可以给你,但我留给玖玖的那份,你要替她好好保管,她素来不爱管这些,我身边也只有一个你了……”
他说着说着又苦笑:“罢了,我怎该如此自私,福叔你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老爷,老奴这条命都是您的,”福叔跪在地上,身子前倾,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也很轻,“那些老奴自会为小姐保管,又怎么觊觎这些呢?”
“老奴只是心疼您啊。”
“为什么就不能如您所愿呢?”
“是啊,为什么不能呢……”
“大概因为舍不得吧……”
“莫叔叔,玖玖长大后要嫁给你!”
“莫叔叔,我及笄了,是个大人了,你能不能看看我?”
“莫常君,我今日穿嫁衣的模样是不是很美?”
“常君,跟我走吧……”
“好啊,这一次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了……”
花丛的蝴蝶停在莫常君指尖片刻,又朝着远处飞去,那里正有另一只蝴蝶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