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羿风的江湖,是从他娘的口中得知的。
刀光舔血,却也快意恩仇,颠沛流离,却也情深似海。他的爹爹和便是在这样的江湖中,和娘相爱的。
羿风和他的爹长得像极了。
羿风的娘曾是江湖第一美人儿,芳龄十八的时候,求亲者和媒人简直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彼时,她娘还是流沙派大小姐的义妹,一个收养的女儿竟出落得比众星拱月的大小姐,还要美丽。
美丽的东西总是遭人觊觎,美丽的人儿更是如此。因为娘的美貌,这义妹做得格外不便起来,流沙派的上上下下许多双的眼睛都被她吸引了,甚至包括流沙派未来的姑爷——胡千树。
胡千树本该注视自己未婚妻的眼神,却慢慢地被这个温柔、美貌又温顺的女子吸引,他们甚至干出了不为世俗所允许的事儿——他们私奔了。
“我和你爹爹私奔了”,羿风已经记不清这是她娘第几次这样说,总之,十个手指加十个脚趾也都数不过来,“我们真心相爱,不久便有了你。大小姐恨我抢了你的爹爹,她和你的小叔派人四处追杀我们”。
“然后呐,娘?”羿风也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应承她的娘,因为每当说到这个地方,娘的眼神就变得怨毒起来,时不时向他瞟过来,等他应和她。
“我们走投无路,被追到了悬崖边,悬崖边有一个老松树,就是这颗老松树,救了你的小命”,中年的妇人爆发出一声呜咽,“但你的爹爹,摔下悬崖——死了。”
中年妇人躺在床上,这是她最后一次回忆人生,面目狰狞地吼出那一声“死了”,她就直挺挺地躺在一张破败的床上,她孝顺的、心爱的男人的儿子守着她的床头,替她把没讲完的故事讲完。
“您本想随爹爹去了,也跟着跳崖,下落的时候却意外地被大松树的枝丫救了。然后,您就含辛茹苦地生下了我,而死了未婚夫的流沙派大小姐,这时却卸下了痴情的伪装,原来,她早就和小叔,爹爹的孪生弟弟胡万树暗通曲款,胡万树害了哥哥,便名正言顺入赘流沙派,得了掌门的大权。”
羿风轻轻地替娘合上了眼睛。这位年轻时流沙派的美人,在怨怼的折磨下,完全看不出那倾国倾城的容姿。
“我会替你报仇的,娘。”
他说的很轻,心却很重。他就在屋旁掩埋了娘,等不及过七,他就简单收拾了行囊,不过是几件破衣裳、碎银子,却是这些年来他与娘的相依为命。
外面下着雪,这时节尙是八月,但北国的八月,也可以飞雪,是因为冤,是因为屈,羿风也在为娘抱屈,她本来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人儿,但现在竟变成三角眼、塌鼻子、一张阔嘴。原来仇恨的力量这样大,羿风暗暗地想。
本来他们可以与爹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三口人,一个家,现在却因为他那没有人伦的小叔、以及流沙派的大小姐,生生夭折了。
他要去报仇。
02
雪夜路难行。
他想起娘最爱的诗,“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他的经行道上,并没有书,更没有美的如梨花一般的雪花,他的经行道上,只有他的仇恨。
雪下得越发大了。可他丝毫不觉得冷,他右手握着七星刀,也是他爹爹的亲传,刀柄乃是由西域大蟒蛇的皮制作而成,刀背上刻着北斗七星,在下雪的夜晚幽幽的泛着冷光。
武林世家出生的孩子,谁不会个一招半式,更何况,娘是爹爹深爱的女子,爹爹早就将家传的《七星刀法》传给了他。
在这雪夜,他想起了自己数年苦练这刀法。他娘平素对他轻声细语,温柔以待,唯有练着刀法的时候,他娘也好似被这煞气的的刀法感染了似的。声音变得高而尖,原本已经被仇恨折磨的脸庞显得冷然,他练数十次,娘只能满意一次。无数次,他都练不下去这煞气的刀法,她娘就会从凶蛮中,变得再度温柔起来,告诉他,这是爹爹生前留给他的,爹爹生前对于他的钟爱,他要铭记于心。
他大步向前走着,他决定先去救了他一命的大松树看看,祭拜一下他死去的爹,谢一谢那颗老松树的救命之恩。
三五日之后,大雪依旧没有停的迹象。他按照娘曾经说给他听得路线,终于看到了那个八个人都合围不过来的老松树,老松树的枝丫上被雪覆盖,远远看去,整个景色粉妆玉砌,一小撮一小撮的松针上也覆满了洁白的雪花,真的像梨花,他暗暗地想。
羿风心中无比确定,就是这个老松树。
但时光流转,这已经不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山崖,这里有人居住,炊烟袅袅地飘出来,这让他觉得有些亲切。他闻到了一种香气,肉汤的香气,他突然想歇歇脚,进屋喝一碗肉汤。
大雪天寂静无声,只能听到积雪压垮细树脂的簌簌声,他听到屋内传来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来,婆娘,喝了这碗汤,你准能好起来。"
“咳咳咳……,他爹,我知道……自己不成的啦。我很快,就要见我的孩儿去了。”
中年汉子嗓门粗糙,“都这么胡说了二十年了,看,我还不是把你治好了?”顿了顿,他也叹出一口气,“我最近趁着给流沙派人诊病的时候,又打听了些消息出来。”
“真的?”那声音委顿的妇人顿时好似来了精神,“快说快说!”
那汉子清了清嗓子,“你还记得我们20年前救得那个女子么?”
羿风在屋外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这说的是他的娘!
“当然记得!”,那妇人咬牙切齿地说。
“20年前,流沙派内发生纷争,老掌门膝下有两个女儿,一个极美,一个却有那么点丑,可巧的是,两个女儿都爱上了老掌门为大女儿选的姑爷,一个女儿和姑爷私奔,另一个女儿就大张旗鼓,说自己的姐妹败坏人伦纲常,带着流沙派的部众四处追杀。 两个女子拽着一个姑爷,要那个男的选,姑爷选了其中一个貌美的女子,另一个跳下了这山崖。”
那妇人接口道,“你生平救人无数,唯独那次救了一条毒蛇!我们那时还住在山崖下,这贼贱人被大松树挂住了,你出门采药顺道救下了她。那时我正怀着身子不方便, 一个人正嫌无趣,就与她一处作伴,可谁知道!谁知道!我生娃的那日, 你正巧不在,她帮我接生。我本满心感念她,可她,却偷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那么小,小脸儿皱皱的,脚底板的涌泉有一片胎记……” 妇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变成了低低地啜泣。
汉子稍稍沉得住气些,“我原本疑惑,她一个未经人世的姑娘,样貌也不大好,身边带着个孩子,既不好嫁人,也无法干什么营生!如今我上流沙听了些许往事,到能揣度一二,大约女子就是姑爷未选的那一个,为了情事有些疯魔……”
羿风已经完成沉不住气了,他的脚底板因为有了妇人口中的那块胎记,变得有些躁动。屋外肉汤的香气再也留不住他,他逃也似地往她娘口中的说的流沙派方向走去。
他是去报仇的! 他是去报仇的!他去报他娘的仇!唉,他的仇,如今变得十分可笑,如果他是这山崖边老夫妻的孩子,娘就是他的仇人。
他不敢停步,不敢细想,他飞快地在雪地上疾奔。
03
白茫茫的雪地,什么都看不清,他徒然被一个石头绊倒,一阵头晕眼花,等他再醒来,雪已经停了,阳光明媚。
当他来到流沙派的时候,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流沙派上上下下张灯结彩,见他一个陌生人走进来,也不阻拦,反倒笑哈哈地抱拳,“兄台前来比武招亲?堂内请,堂内请!”
羿风思忖,“派众无辜,我本是找着掌门和夫人报仇,报仇,唉!为了娘的养育之恩,总要打一架才好。”羿风在堂内歇息了片刻,他的七星刀开始不安地震动起来,他携着刀,慢慢地跟着旁的比武招亲的人往演武场上凑。
演武场上身着火红衣着的女子,正是掌门家的千金大小姐,江湖上远近闻名的第一美人儿。只见她一手持剑,一面将前来挑战者打得连连败退,惹得羿风有些跃跃欲试。
他自练成七星刀开始,只知道要报仇,但此刻,他想上前去迎战这个是仇人也不是仇人的女儿。他跃上演武场,手提七星刀,数个回合过去了,女子火红额身影躺在了他的怀里。他原以为,像娘这般三角眼、塌鼻子、一张阔嘴才是女子该有的模样,可是他没有见过别的女子。
当他见到了这位大小姐,才知道,什么是美人,什么是倾心,什么是一见钟情。
“哈哈哈——”, 一阵洪亮的男声传来,“看来流沙派的佳婿已经有了!”
掌门边说笑,边携着他的手,羿风想,这该是我的小叔了,可横瞧竖瞧,与他爹爹孪生的小叔,应当与自己十分相像。
他已经不太敢相信“娘”的话了。但他犹不死心,“敢问掌门,此间可有一个与我眉目相似的人么?”
掌门哈哈大笑,“你这少年,有意思,有意思,若再有一个与你相似的,便把他许配给我的二女儿。对了,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他决定再试探试探这个掌门,“我叫胡千树。”
掌门笑着点点头,眼神中透出慈爱,“来来来,这边坐,这边坐,又指着一旁容色一般的女子“,这是我的二女儿。
三角眼、塌鼻子、一张阔嘴。
这个自称“胡千树”的少年呆了一呆。
二女儿的阔嘴裂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你为什么不叫胡万树呢?”
他成了流沙派的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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