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可庄四处寻觅老宅也是有原因的,其实颜市城里保存完好的老宅要比乡村里多得多了,但我总是觉得城市和我是有距离的,乡村的老宅更贴近我对旧时的记忆。
自从我被桂村初级小学堂以抄袭的名义劝退后,大多时间住在我那“从天而降”的爷爷家,三十年代末,狼烟四起,我对国仇家恨不甚了了,倒是爷爷家的大院子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包括那雕着梅兰竹菊的白色石井栏,也是我感兴趣的目标。春来草长时,我还会和小菊一起在院子里除草。我经常给小菊讲我自编的故事,惹得她心驰神往,也许这就是我喜欢瞎编的缘起。
小菊大不了我两岁,右腿有点跛,总穿着件蓝色碎花的秋衣,拿把短柄的弯月小镰刀挑院子青砖缝隙里冒出来的小草。青砖很小,斜竖着排列紧凑,缝里的那些小草也神奇,挑完沒多久就又冒出头来,以至于挑草成了我深刻的记忆。
许是脚病的缘故,小菊蹲不了多久就要站起来歇上一会,有时见到我大伯远远走来,她马上又蹲下身子,很怕大伯的样子。我也有点怕大伯,他似乎对我和下人一起割草很不满意,让我别干这种活,言语倒并不严厉,爷爷听闻了就说,随她喜欢吧!
时光更替,很快,那座宽敞的老宅和爷爷、大伯、小菊、张三一众人等一起消失了,几十年过去,不知为什么,对于那一段时间的记忆于我而言是缺失的,这可能和我经历的那些颠沛流离有关,又可能是一种病,对某段回忆刻意回避的精神疾病。
遇见木石潭8号,让我一些恍惚的记忆有了可循的珠丝马迹,当然,这老宅远没我爷爷的那个家气派,面积也要小很多,只是,那些排列紧密的青砖相近而已。
我或者可以在可庄找到更古老的老宅,或者可以找到堪比爷爷那座院子的古迹,可至少,目前我沒寻觅到,退一步,我也完全可以把这座老宅和伊宅划上等号。
听隔壁的老人说,老宅的主人姓王,倒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地主老财。据说老王是做正牌道士的,收入颇丰,挣下这产业。老王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身体不好,大约入赘到了无锡;二儿子在颜市城里买了房,极少回家,回家也就象征性地转一圈而已;两个女儿早已出嫁,大女儿以前在镇上开小饭馆,小女儿在银行工作。
倒正因为这宅子没人住了,也没再翻建,让它能在时光不知疲倦的前行脚步之间幸运地保留了下来,一同保留下来的除了残破的墙垣青砖,还有百年老树,和院子后阴翦的竹林。
当然,我也足够幸运,经年后,还可以张开怀抱,去揣测一棵红榉的粗细。
初秋的雨水将天空洗蓝了,乡野的僻静过滤掉了远处汽车不合时宜的喧哗,我抬头看一棵血榉高大浓郁的树冦,隐约间听到孩童嬉笑的声音。
老宅的院子整洁,墙上的青砖排列整齐,砖与砖之间的缝隙洁白笔直,老王家的几个小孩蹲在青砖铺就的院子里,身后稀疏着几棵被连根拨起的青草,阳光一晒,青草失去了光泽和活力。扎着两条羊角小辫的小女孩在讲故事,听故亊的孩童忘了手中的活计,认真的眼眸中露出些惊恐的痕迹来。
对了,我想起来了,1937年,小菊又忍不住直起身来,把双手叉在腰间。我蹲在爷爷家院子天井旁,说得是聊斋里的鬼故事,小菊听得入神,根本没发现大伯已经走到了身后。
青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