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女儿坐在婶子家。这个婶子其实跟我妈是多年的宿敌。直到我出嫁的时候,因为风俗必须要有婶子帮忙上轿之前的梳头,我妈为了我,才放下身段跟她和好。如今,我妈去了城里务工都不在家。我反而跟这个婶子走的比较近了。虽然走得近,但我也很少在她家吃饭。除非,我叔叔在家。要是我叔叔在,我就会在他家,东拉西扯的扯上半天。不为别的,就为了听我叔叔说话。因为叔叔的声音,跟爸爸实在是太像了。
我爸爸微胖,长得不高,大眼阔嘴,笑起来憨憨的。因为会开拖拉机,赶集时经常捎上乡亲们,又爱笑,在村里面,人缘不错。然而,他实在不是一个好丈夫。我觉得他跟妈妈之间更像是母子一样。他要是感冒了,就在床上哼哼唧唧,大晚上的说没胃口,叫妈妈去村里给他买什么咖啡糖。妈妈要是生病了,恐怕连她好了,他都不知道老婆曾经生过病。在田里面干活也是,要是累了,就任性的把锄头一扔,坐在田埂上舒舒服服的抽支烟,饭点到了就嚷嚷着饿,立马收拾家伙回家。(所以我们小时候都喜欢跟爸爸去干活。)他可不管活有没有完全干完,有时候就让我妈一个人在田里面忙活完。
虽然他对妈妈如此的不体贴。但是,他真是一个好爸爸。
妈妈曾跟我说,我五六岁时,爸爸去外地回来还要抱着我吃饭,为此还跟妈妈吵过架。这些我是不记得了。但是我稍大一点的时候,记得最喜欢跟爸爸去赶集了。不管我们要什么他都买买买。还有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夏天的晚上,跟他去田边给水稻放水,我负责站在自家田边看水来了没有,他沿着水渠往上游去“断水”,没走几步就要呼喊一下我的小名,直到他断完水回来,我们相依着静静的看水流进自家水田。直到现在,我想起那个清朗朗的夏夜,还是觉得温馨无比!
有时候,他对我的爱,甚至显得有一些可笑。
有一个早晨,我来例假了。他居然二话不说骑着自行车到镇上给我买了包卫生巾回来。处在青春期的我觉得难为情极了。还有他第一次送我去县城读书的时候,我们一起坐在车上,他看着城里肤白貌美的女孩们,再看看我黑黝黝的脸,傻傻的说:要不我去给你买一盒美白粉吧?甚至我出来工作以后,我们一起在厦门坐公交车。有人给他让座,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硬要我这大姑娘坐……
我知道,他爱我!毫不避讳的偏心的爱着我。但凡我跟姐姐打架,都是应该大的让小的。当我跟弟弟有矛盾时,又是弟弟的不对了,因为男孩子调皮。在我们家,他的逻辑就是这样霸道,他永远都向着我,我永远都是他心目中的乖乖女。
可是我实在想不通:他怎么舍得离开我们。那么突然!那么决绝!当我们全家聚在一起,闹轰轰的商量着怎么给他办葬礼的时候,我甚至都觉得是在给别人办事,爸爸只是不在场,可能是去做生意了,或者是开着拖拉机去拉活了。直到在殡仪馆看到他冰冷的身体,抱着骨灰盒回到家,还是恍恍惚惚的,一切都像梦一样。
爸爸走的那一年,我刚好已出嫁。按照风俗,到了过年的时候要给娘家送年。爸爸春天走的,到了送年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怎么没有爸爸?总觉得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年又一年,算算,他居然已经走了八个年头了。时间越久,也越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爸爸真的不在了。爸爸,你走后,我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后来,姐姐也出嫁了。再后来,我跟姐姐差不多时间,都怀孕了。然后姐姐生了一个男孩,我又添了一个小棉袄……可是这一切,你都不知道!每一次喜悦,都伴随着刀割一样的心痛,遗憾!爸爸,当年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难道是因为我?你最爱的二女儿已经结婚了?如果是这样,我宁愿终身不嫁……
“金金,吃饭喽!”一声温柔的呼喊打断了思绪。我一惊:爸爸,是你吗?是你吗?
哦,不是
是叔叔!叔叔的声音跟你实在太像了。
“妈妈,你怎么哭啦?”女儿疑惑的问我。孩子,我怎么能告诉你:是因为妈妈,已经失去了最爱我的人。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