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跟着大人去喝喜酒，有一种食物让我上了瘾。
喝喜酒时，难得一见的小伙伴们聚在一起，那就满天八亩地乱跑。等到酒席一开始，大人们便在场地上喊开了。
“阿新，吃夜酒哩……。”这个“哩”字会拖得很长，有种山歌的味道。
“阿忠，快点去叫依拉来吃哩。”而这个“哩”字，是四声，有种命令式的口气。
“毛毛，这个小鬼头看见伐？”
这乱哄哄的场景，妇人们的吆喝声和喊骂声此起彼伏，而孩子们的笑声、哭声、打闹声夹杂在零星的小花炮声中，夹杂在厨房间锅碗瓢盆的大合奏中。
酥肉的酱香、羊肉的膻味、还有鞭炮的硫黄味、油锅里油脂味在空气中混杂在一起，搅拌成一种独特的喝喜酒才有的味道。从老远路边经过的路人，只要一闻到这种味道，就知道是谁家娶媳妇或嫁女儿了。这样的味道在冬天会反复上演着，而小孩子们就会跟着大人们，从这隔壁大伯家吃到远房舅公公的孙子家。
这样的喜庆日子，小孩子是最喜欢的，有吃有喝还有玩，所以一玩起来就没有歇了。就算是北风呼呼，额头上照样是流着汗。大人们瞧准机会一把抓住在眼前溜过的小孩，伸进衣服里一抹，就骂开了。
“这个小鬼头，布衫汗湿哩，晓得伐？当心感冒。”
眼睛边上一晃想找个毛巾擦一擦，就一转身，这小孩又跑得不见了踪影。只要无可奈何地喊着：“侬个小死鬼，生毛病随侬去。”
等大人们一桌桌地坐好了，乱哄哄的场面才有所收敛了。
“发头席了。”
厨郎师傅的一声令下，相帮弟兄们便有条不紊地拉开了阵势。端盘的端盘，撤菜的撤菜……
这些小孩们跑得累了、饿了，便开始游走在桌与桌的通道里，寻找各自的家人，犹如那荷叶间一条条游来游去的小鱼儿。
一跑到大人跟前，眼睛一定要意犹未尽地盯着隔壁桌小伙伴手上的小陀螺。大人夹起盘中的点心塞过来，
“当心烫啊，用手拿牢。”
右手一接，还真是烫呀，马上转到左手，嘴巴马上往点心上吹着气，这腿便开始往外挪了，三个转手，嘴巴一张就往里送。
“咔嚓”一声，这嘴巴一下子停住了。
松脆的表皮，从牙齿开始刺激着触觉神经，而从点心里流淌出来的豆沙的甜腻刺激着口腔里的味觉神经，那咬破后散发出来的香酥味开始把嗅觉神经也调动了起来，一下子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再“咔嚓”一声，一下子把整根点心含进了嘴里，不敢张开嘴巴，怕会漏掉一般。等嘴巴里全部融化进小小肚皮里，才伸出舌头把嘴巴上下扫荡一圈。这刚跨到门槛上的脚又被吊了回来。
“还要吃，还要吃。”跑到大人跟前，拼命嚷着。
“羊尾啊，老早吃光了。”大人们哈哈大笑起来。
一想到这么好吃的没有了。“哇……”嘴一张，就哭开了，鼻涕和眼泪也都挤出来看热闹了，这与身俱来的小手段又上演了。
大人们便放下筷子，围了上来。小手捂着眼睛，从手缝里偷偷观察着大人们忙乱的样子。大人们只好到隔壁桌找来一根，这闹剧也算收场了。
从大人们的说话中，才知道这个好吃的点心，叫做“羊尾”。
“羊尾”？是羊的尾巴吗？能吃吗？有这么好吃吗？
于是，一回家，便趴到羊圈上，盯着那小绵羊毛绒绒的尾巴，啥时候会掉下来呢？这毛绒绒的羊尾到底怎么变成那么美味的羊尾，始终找不到答案。
后来，渐渐长大，在没有时间去喝喜酒的时间里，大人们总会把酒席上的羊尾用纸包好带回来，那种松脆变得软糯起来，和着细腻柔滑的豆沙，一咬下去甜腻的张不了嘴。
小时候，被大人们宠着、爱着、溺爱着，即使是再清苦的日子，也是充盈着满满的幸福感。
幸福，有时似乎很物质，其实有时与物质无关。
若干年后。
建良师傅告诉了我关于“羊尾”的秘密。建良师傅，开了家三十多年的小餐馆，个子不高有些微胖，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待人特别客气，有份特别的执着和用心。
“先要把肥膘切成薄薄的两半，然后裹上豆沙，再沾上面包糠下油锅炸，做成方形。出锅后趁热一口咬下去，裹的豆沙带着红豆的香甜，还有一股猪油香，却又感觉不到一点肥膘的油腻”。
“这肥膘买的时候也很讲究，……。这下锅炸的时候，火候相当重要，时间短，炸不松脆，时间长，就会变焦，而这时间往往只有几秒时间。……”
他这道传统的点心就是“水晶羊尾”，湖州一些地方制作方式也稍有变化，因外形酷似湖羊尾巴，故名“细沙羊尾”。他细细地告诉我关于“羊尾”的每一个细节。
我终于明白，这“羊尾”，不是真羊尾，却又是地道的“羊尾”。那“水晶羊尾”里依然是他满满的爱，一口咬下去，就能够明白得彻彻底底。
我问女儿：“喜欢吃羊尾吗？”
“啥？羊尾是啥？”
“是一道爸爸喜欢的中式小点心，猪油皮豆沙馅。”
“不喜欢。”爽快得让我一下子接不上话来。
女儿对于传统的“羊尾”，因为表层油腻的关系，在她眼里远不如奶酪面包，芝士巧克力慕思蛋糕有味道，那些洋味的西式点心才或是她们的最爱了。
传统俗称的“羊尾”，老底子的时候会不会因为在口感和工艺上有些模仿西式点心，带着此地“洋味”呢？在人们口口相传中，误把“洋味”说了“羊尾”呢？还是真的只是像湖羊尾巴而已。
不管是“羊尾”，还是“洋味”，我也不想去细细追究。
不一样的我们，在不一样的事物里，能够找到各自的幸福来源，那就足够了。
附：“细沙羊尾”做法
1、将板油外膜剥除，批薄，再切成长方条，
2、嵌入小手指粗的细沙条，卷成长方条形，切实小段搓圆，成一个个细沙圆球。
3、用蛋清加上干淀粉，拌匀成泡糊状，将那已做好的细沙圆球投入蛋糊中，捞起后分只投入四成油锅中炸，待色呈浅黄，体胖，结壳后捞出待凉。
4、继续加温油锅，待七成热时再炸，炸至色泽金黄，捞起，撒上白糖即可食用。
201807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