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笠无敌
中午，我搂着安安哄睡，她肉肉的小胳膊也搂着我。外面传来一阵“嘭——嘭”的声音，安安睁开微闭的眼睛，说：妈妈，放炮。我摸摸她，说：是啊，快过年了，要放爆竹庆祝呢。其实何止快过年呢，自从来到这里，几乎每天听到放炮的声音，白天放，半夜也放，——这大概是当地的一种习俗吧。安安听了我的回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我们离得如此之近，她均匀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地传入我的鼻孔，爆竹声很快过去，世界如此安静。
我却如此孤独。
这样孤独的世界，我好像从未来过。街上稀稀落落的人群，碰上不作美的阴雨天，使我们自动屏蔽了出门上街。我和安安每天无聊地只剩吃饭、睡觉、玩躲猫猫、写写画画。给家人打电话和视频聊天也不能随心所欲，因为大家都很忙哪。我很烦躁，心里像憋着一团火随时都会燃烧。安安很无聊，她在屋里跑来跑去，再也没有什么能吸引她。
这时，一个电话打破沉寂，下楼拿快递！我包裹好自己和安安，兴冲冲地跑到楼下，早听老公说公司会给家里寄东西，但不知是什么呢？拿回来，我用剪刀拆封，安安很期待，妈妈，这是什么礼物？打开箱子，红彤彤的颜色映入眼帘，哦，原来是一副春联，一个“福”字，两本关于企业文化的书，还有……还有两封写给员工家属的感谢信。
唉，我只能说，看到这些，我更孤独了。当你不属于任何组织和集体，当你没有伙伴和同事，当你聊天的对象是一个小孩儿，当你说话的语气多半得带着可爱的娃娃音。我突然感到，热闹真好。——我想回家。
我的老家在气候温文尔雅的晋中盆地，那里长久以来保持着一种介入淑女和女汉子间的高姿态。那里盛产多样化的美食，面食种类数不胜数；那里流传着为外人津津乐道的晋商精神；那里继承着很多名不见经传的习俗。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婆婆他们坐着火车去提亲，一切都谈妥了。我却在深夜大哭了一场，不是为即将嫁做人妇喜极而泣，而是想到再也无法品尝属于我们的独特年味。无论是有点不羁的少年时代，还是有点迷惘的青春年华，每一个辞旧迎新的时刻，我都在这里度过。
我的父母对年啊节啊是典型的拥护派。所以我们家年前的准备工作比别人家总是要多一些。年前要把买回来的香火一捆捆拆开，再用红色毛线绑成圆柱体，家里有几口人，就绑几柱，以备在零点钟声敲响时，举着点燃的香火跑到离家不远的镇河楼下面供上。镇河楼位于家乡的南边，是一座历史悠久、设计精致、雕刻考究的木质建筑，父老乡亲都把它看做一个吉祥的化身。当我们姐弟举着香火跑过去，香火会由于风力和速度燃得更旺，预示着我们的来年也会旺上加旺。我们跑得很快，可到了那儿，常看到有人已把旺火点好。每个人都虔诚地摆好自己的旺火，许个新年愿望，再观察一下有没有倒掉的趋势，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我还记得，未出嫁前，有一项活儿也是指定给我的。那就是去后院的煤堆上找若干块亮晶晶的小煤块，端回来，擦净，再把剪好的红色纸条用浆糊贴在煤块上，然后放在每个窗台的两侧。寓意是什么呢？我猜想大概还是希望有红红火火闪闪亮亮的又一年吧！
关于年夜饭，我们家反倒没有那么注重。除夕之时，一切都安排地井井有条，包好的饺子放在用纸盒糊好的器皿里，它们静静地等着明天起来下锅下肚呢！除夕晚上，大家好像都不怎么饿，记忆中没有大鱼大肉地吃过，如果实在饿得很，就煮几个饺子垫垫肚子好啦！或者说，春晚就是最好的年夜饭。
可是，大年初一早上就完全不同了。我们早早醒来，起床的时候还要边翻身边喊一句“翻身啦”！洗漱完毕，第一件事就去“跳火”，听起来有点骇人吗？不不不，那是在院子里点燃的旺火堆，每个人都得去跳，连奶奶也不能放过，跳不过去可以迈过去嘛！每次，我都像意气风发的运动员，远远地摆好架势，冲过去，到了火堆旁边却弱弱地怂下来，小心翼翼地迈过去了。跳也好，迈也罢，热热闹闹、热气腾腾地吃过“年早饭”，新的一年才算真正来临啦！
后来，我和姐姐都嫁了人，我还率先孕育了下一代。在家里过年的人越来越少，关于绑香火、贴煤块、摆旺火、跳火堆，甚至习以为常的贴春联、挂灯笼、挂会纸这些事，虽然我们已不能再帮忙参与，但爸爸妈妈并没有减少这些繁杂的流程，因为他们添了两个女婿和两个外孙，而且不用太久，势必会添一个儿媳妇。看来，每年要绑的香火不仅没少，反而越来越多，要惦记的人也越来越多。对他们来说，大概这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对我来说，却是遥远而不隔膜的亲情，现在并将永远都是一部浩瀚感人的电影。
凡事总要成长，我嫁人了，从晋中盆地的女儿变成了晋南地区的儿媳妇。晋南地区依山傍水，气候也舒适宜人。不过，在我看来，唯一遗憾之处就是婆婆家的年俗太过简单，大抵这与他们的祖先是从四面八方迁徙而来有一定关系吧，所以没有流传太多厚重的文化礼仪。但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因为每年回家过年，我都会看见当地的小孩子打打闹闹，穿新衣戴新帽地迎接新年，这样简约而不简单的年俗也会是印在他们心底最深最重的情愫。
而我也渐渐习惯这种细线条的方式，也在盼着回家过年，盼着吃婆婆做的包子饺子，盼着和我那热心单纯的中国好妯娌话家常，盼着与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见面聚会。你会说，一定是春节的气息越来越浓，我才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喜欢热闹。你说的也许对，但不全对，谁不想回家呢？再过一个月，我就可以大声地喊出“即日启程”。哪怕路途遥远，我们也不惧不畏。
而那个属于我的小人儿，安安，也在我的谆谆诱导下知晓了“过年回家，恭喜恭喜”的道理。由于现实所限，她小小年纪就加入了春运大潮，她记忆中的年味和年俗也将别有韵味，缓缓沉淀于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隅。虽然还是个小人儿，但有了“家”的吸引，即使要接受辗转于多种交通工具的考验，我也相信，她会表现得不错。
原来，孤独的世界并非没有尽头，踏上回家的路，便是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