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樊川笔下的清明阴晦悱恻,已成了这个节日最质朴贴切的代名词。一如彼时的风景,正是“ 野云将雨渡微月,沙鸟带声飞远天”。独凭危槛,实在难以教人笑面相对、把酒言欢。身处异乡,也无甚先祖来让我临冢拜祭,自从未见过纸钱化蝶翩翩落地的风华绝代。所幸清明的雨仍保留着千载不变的温存,夜雨打湿梧桐杏花之时,才得以在灯火阑珊里听那“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天明”。
如今已是五月下旬。仲春已过,阴雨初歇,繁花始落,碧荫未满。从某一日清晨地面上的积水干透渗尽起,清明就算是带走了最后一滴雨,自此至次年清明,就再也不会有“杏粥榆羹”、“绿杨青苔”了。
待暮春的艳阳驱散流云和烟尘,我好像忘记了不久前的清明,台历上“端午节”三个字的颜色比阳光还要刺眼,青团的图案早换成了比青团更为青翠的粽子。隐约记得童年时,对端午节最为深刻的印象莫过于“粽子”。包粽子多为大人的工作,吃粽子却是孩子们的乐事。还未到端午,香粽出笼,家人不让多吃,五彩的丝线已将满盘苇叶紧紧缠住。偷吃不成,只好小心翼翼地将粽角的米粒挤出,再轻轻舔去以过口瘾。后来读《鹿鼎记》中韦小宝偷吃粽子时,总是倍感亲切,也对端午有了难以言说的情结。而今微波炉逐渐取代了蒸笼,每逢端午,面对满箱“开袋即食”的五芳斋,就觉如食鸡肋,索然无味。
去年端午放假时无意间翻书,瞥见陈师道“熏炉衾换生香”之句,想象沐浴后用艾草焚香,心底为之荡漾。随即我固执地跑遍了所有熟知的古玩市场,始终未见熏炉的影子,薰衣草香囊的摊位反倒在一旁招展着浓郁的异域奇香。
不禁无可救药地念起电影《青蛇》中的桥段——恰值端阳,长街熙攘,人流拥簇,鼎沸汤汤。落拓的书生醉倒短巷,雄黄酒的叫卖声萦绕雕梁,哪怕隔着一道屏幕,似乎还可随风飘来一缕艾草的苦香。
我倏地醒觉,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尘世,自己就好像一只不小心闯入的蜉蝣。
于是我不去找熏炉,不去寻苦艾,不敢回忆已经过去的清明,不忍再想即将到来的端午。便算还保留着一个空落落响当当的名号,却已难嗅到该有的气息——如若清明不雨、端阳无艾、中秋月缺、重九菊残、除夕未落雪、寒食不飞花,纵然身边一切景致都还明媚如昨,心下也再无力谈笑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