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毕业生纷纷离校自带伤感BGM的离别季节,不由得想起《路边野餐》,以一帧帧氤氲流动的画面,呈现碎片化的诗意告别。
主人公陈升为道上大哥出头被判九年,出狱后家破人亡。多年后,他去往镇远寻回疑似被弟弟卖掉的侄子卫卫。共同经营诊所的光莲医生得知此事,便托陈升顺便把花衬衣、磁带和照片带给她住在镇远的昔日恋人林爱人。
这部影片中,时间不再以连续的方式线性展开,不同时空的人、事、物如碎片般交织、缠绕和拼接,在现实、梦境、回忆中自在游走。
看似奇幻的故事,却收获了一片感同身受的赞誉。那么,出生于镇远、生活在凯里的陈升,又是如何用一场自凯里回镇远的寻找之旅,把大家的思绪留在了荡麦,那个重叠了过去、现在和将来的迷乱时空呢?
奇幻逆旅,暗诉时空的秘语
墙壁上匆匆驶过的绿皮火车、卫卫画在腕上的手表、火车外指针逆行的钟表、往复旋转的电风扇……甚至是难以转起来的风车,都让时间的流动有了实质,而人仿佛有了在其中自由行走的权力。
在“老陈42分钟的奇妙时间旅行”中,过去、现实和未来更是以魔幻超现实主义相汇于“荡麦”一梦。
卫卫从爱数“1,2,3……”的小孩,刹那间长大,还有了恋爱的绮思,想留下即将去凯里当导游的心爱女孩,却依旧喜欢在手腕上画手表;乡间的理发师,则有着陈升已病逝妻子张夕的面貌,被陈升“调戏”,但其嫁为人妇的设定,仿佛又喻指“有一种爱叫做放手”的深爱;陈升坐上乐队的白色皮卡车,看到了肇事前赊账打了两斤白酒的“酒鬼”,而这一角色,是否又影射曾嗜酒而且反复发动汽车的陈升本人呢。
陈升曾在小弟起哄时,直言不会唱歌,没法为妻子挣个面子。后来,他在狱中学会一首《小茉莉》,出狱后却永失所爱。时逾十八年,他终于得以在荡麦的夕阳里,为妻子唱一曲离歌,用一盘李泰祥名为《告别》的磁带作别。唱罢,便是同卫卫的河边告别,“老陈,保重啊!”
荡麦,不同于凯里代表着的轻率过去,也并非镇远代表着的惨淡的未来,它是一个时间被打通的秘密,让“现在”的陈升,用黄粱一梦的时间,一睹幻想中亡妻应有的“过去”和卫卫应有的“将来”。
他们偶然相遇,却又如平行世界般,被困在各自时光的荒原里,继续线性的生活,毫无逃脱的可能。时光在火车轰隆的剪影里倒流,但旅程结束后,过去的早已是既定的事实。
深度互文,追悔莫及后的自我解脱
荡麦的梦境,用“一镜到底”的纪录式镜头语言,力证现实感,而片中破碎又跳跃的“进行时”,又真的代表陈升的“当下”吗?
电影中刻画的三位父亲形象,分别为对卫卫熟视无睹的“老歪”、父爱如山不惜为卫卫放弃财产的陈升和丧子后追悔莫及的“花和尚”。而“废了的”同母异父的弟弟老歪,像极了陈升从前“混社会”时的堕落;开了钟表铺的年迈的“花和尚”,和陈升一样想要留下卫卫,而他的儿子和卫卫一样痴爱钟表。
在卫卫在被花和尚带走前的镜头里,“老歪”旁边的墙边驶过一辆疾驰的火车,象征着陈升的人生轨迹,从年轻时浑浑噩噩混日子的“老歪”转到年老时无限追忆追悔莫及的“花和尚”的必然,这是“现在”的陈升拼尽全力也无法扭转的趋势。
同时,“现在”的陈升、光莲与荡麦的张夕、卫卫和洋洋间,竟然也存在着惊人的互文。陈升向荡麦里的张夕送出了光莲原本要还给林爱人的磁带,而洋洋给卫卫摩系上的红丝带,好像又穿越到陈升的车上。
光莲装杂物的皮箱,是陈升出狱时的同款,她为林爱人准备的花衬衫,后来穿在了陈升身上,“手电筒取暖”的细节也再度重演;林爱人在旧照片中,长着和荡麦中的卫卫一样的脸庞,从光莲的凯里牌缝纫机和花衬衫里,甚至仿佛可以看到洋洋做裁缝时的好手艺。
正如卫卫所言,“洋洋讲除非我可以让时间倒过去,她才会回来”。随着时间指针顺行和逆行的交替,我们可以看到,相互爱的人,好像可以再度重逢。而坏掉的风扇、舞厅的亮球、屋外的瀑布、苗人吹芦笙图案的苗族蜡染,甚至是连绵的山路和永远雾蒙蒙的天气,一同跳跃在时空的间隙里,形成自在的意境。
野人路过,迎接必然到来的告别
“野人”在片中如同随时会出现的鬼魅,亦真亦幻。汽车的广播里曾如此描述野人的现身,“凯里周边地区再次发现野人脚印,比普通成年人类大两到三倍,附近也出现了牛羊等动物的尸体。凯里上次发现野人是在九年前,当时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肇事司机称,车开到途中,从后视镜发现后座坐着野人。全身棕色毛发,眼睛发光,喉咙里发出打雷的声音。
曾被电视上的野人吓得不敢呆在家里的卫卫,教给陈升荒诞离奇的野人破解之法,手臂要绑着两根木棍,野人从后面抱住你的时候,可以捅到“它”的胳肢窝,它会哈哈大笑。
片中酒鬼开着白色皮卡载着乐队和陈升一同驶过山路,青年卫卫和陈升乘着摩托颠簸,洋洋乘船游荡到对岸,本不应大幅出现在电影中的闲笔,在《路边野餐》中呈现着幽灵般的野人视角,时间不断向前的隐喻再次加强。
一个“废了”的小混混狱中度过9年,出来后面对物是人非,想要改过却只得面对逝水流年的无能为力,拷问时间以求得解脱,为我们提供“感同身受”的可能。甚至不需要完全看懂画面下暗流涌动的剧情,人物的悲喜和世事的无常就如力透纸背般传达,比如村庄田埂旁吹着芦笙送葬的苗人,虽惊鸿一瞥但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穿梭的火车外是逆行的时钟,梦境与现实交织穿插。但不变的是一段段重逢后必然到来的告别,逝去的亲人以不同的面目在幻想中重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却是怎么样也回不去了。
如电影片头《金刚经》中“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所述,畅想过的“未来”,已是“现在”,正进行的“现在”,将成为“过去”。
永远无法与“过去”和“未来”相逢的“现在”,注定会逝去。而“活在当下”,却原来从不是足以解决问题的出口,徒留美好的希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