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Q,大学舍友,班级前三,自卑敏感。每个人都有自卑的点,她的比较特别。从小就被遗弃,原因很简单:身体不好,各种疾病缠身,实打实的药罐子,父母也是狠心,只生而不养。被邻村的刘大妈捡回了家,也就捡回了一条命,悉心照料,长大成人。敏感的她从小就从亲戚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过她没有寻找生父母的念头,而是选择假装从不知情,然后把生身父母恨了个透。在大学,她一定是我们班级拿特困助学金的那个人,可她却没有申请助学贷款。出于好心,我告诉她申请的流程,希望她申请,可她只是摇头,倔强地、很小声地说:“不!”
自卑本无可厚非,自己少了什么就竭力地想要得到什么,并且听不得他人嘲讽,也不希望他人同情。但事情的发展比这严重得多。
大一,她很少会和我们亲近,这可以理解,也许她内向又慢热,也许她怀恋着家,也许她舍不得她记忆里的老友同学,也许毕竟我们才大一。其实她在开学的第一天就告诉了我们她是被她的家人捡到的,而且说的非常认真,我们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便纷纷安慰,笑称大人总是爱对小孩子们说,我们是他们从路边上捡的,然后我们在尴尬中非常小心地逃离这个话题现场。但在那一刻,我是喜爱她的勇敢与诚实的。于是序幕就这样拉开,她没什么不一样,顶多在平时显得稍微内向些,我们全寝室也非常默契地替她保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大二。
小Q的猫,死了。那是大二上学期,一个平常的中午,她的爷爷告知的她,她先是坦然的接受,并且告诉我们她真的很爱那只猫。通常情况下她都是爱猫胜过了爱人,我甚至怀疑她爱人的能力只是为了自我保护。当然这也是有来由的,她不否认她现在的爷爷奶奶对她非常好(也就是捡到她的刘大妈),但她却讨厌其他的亲戚,责备他们不该当着她的面谈论她的身世,至少不应该谈得那么随便。但人的内心底总是存有爱的啊,就是对象不一样。我们只能安慰她,劝她看开些,家人应该不会这么不堪,要她多想着些家人的好,把对猫的爱分享一些给她的身边人。她似懂非懂地答应着,也不再反驳。正午的阳光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我们乘着习习凉风又是一路欢声笑语奔教室而去。那天满课,上晚课的时候竟然下起了雨,但这阻挡不了我们对床铺的想念,几乎所有人都愿意拖着疲乏的身躯踏着轻快的雨点归寝,洗漱的洗漱,敷面膜的敷面膜,再往床上一躺,多么完美而充实的一天!正当我准备“夜阑卧听风吹雨”“舍长唤Q入梦来”,Q儿不见了……
雷声隆隆,这在西北的天里是鲜有的,怪骇人。在厕所找到她时,满脸泪水,我尤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透着一股愤怒,不对,更像是杀气。她撕心裂肺,却没有嚎啕大哭,一只手抓挠自己的发,一只手紧按胸口,很明显她透不过气来,据后来的观察,她悲伤时便会如此。众同学纷纷安慰,她一人伤心,我们陪伴,我是头一回真真实实地遇见将动物看得比亲人还重的人。
雨停了,但风未止,加之忘记关窗,顿生寒意,可谁也不愿起身去完成这一举手之劳就能收获无限感激的小动作,我们累了。不过从第二天我们各自的精神状态来看,寒意最终是被睡意打败。
我愿意爱小Q,希望她愿意接受。
远走的孩子,如果你受伤了,那就回家吧,就算家徒四壁,爱,她一定在。
我们学校寒暑假一样长,但同学们似乎更偏爱寒假,因为暑假他们可以狠心的留在距离哪怕最近的内地,车程也至少要耗费一天的边疆。是的,寒假来了,再忙碌的人也要回家过年,我一直牵挂着小Q,希望她能借着过年感受到来自亲人们的属于人类特殊的情感。下学期的她会怎样?我停止不住的挂记她。
亲人们已经不再是血缘关系般的存在,更多的是一股神秘的力量,平凡又伟大。
假期末,又到戚戚别离时,不争气的泪又来了,好在没当着爸妈的面哭。我一直视能不在爸妈面前流露脆弱为成熟的标志。(可除了他们,我的脆弱好像无处安放)
又见面了!欣喜的开端,令人满意。我努力让这种感觉持续,多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啊,舍友之间不应该那么小心翼翼的。
这学期更加让人不安的是,噩梦开始于开学后仅两周。真的很想借用傅园惠的名言:“鬼知道经历了什么”。
新学期新气象嘛,大家都十分的积极向上,我们寝室也不例外,从不再熬夜可以看到一个质的飞跃。质变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包括人。
是的,各自躺下,手里握着如今已离不开身的“phone phone”。不一会儿,Q儿悠悠的下床,喝水,开门,关门,一定是上厕所,因为这也是我们上厕所的系列动作。很遗憾,人和人的不同这儿就体现了。隔壁老Z惊慌通报,“小Q在我们寝室哭了!你们快去看看吧!”“咋了,好好说,怎么啦”“就是她来我们寝室说要纸上厕所,递给她纸的时候,她突然就哭了,我们都不知道咋了......”
不想让她觉得她发生了很严重的问题,我们这五人一个接一个地进隔壁寝室,一一找她聊天儿。到我的时候,我与她进行了一段也是我生平头一回遇到的对话。
她问:“你是谁?”
“啊?我是AA啊,你咋的啦?”
“我不认识你”
“你咋不认识我了,反正我认识你啊”我很无奈的笑笑,她的问题让我挺尴尬的,措手不及。
“你是小Q认识的AA,不是我认识的,我不认识你”
“你就是小Q 啊”这下我急了,她在说胡话,一旁的人忙劝我离开,免得刺激了她。
我们五人每一个去见她的都被伤透了心,她说我们寝室黑,她害怕,不愿继续睡到她的床上,要睡隔壁寝室,我们依了她,可我们也自问平时并未伤害她,她为什么不愿与她的舍友们接近?总之,我们多少有些内疚,怎么也睡不着了,聊着关于她突发状况。
我们知道,Q儿对她自己的身世从未释怀,她不想承认她现在的身份,因为她不知道她是谁,爸、妈是谁。她,抑郁了。
是的,她向来不愿与人过分亲近,她不是害怕亲近,而是怕亲近之后的陌路,那令她不安。她十分敏感的观察着周围人的眼神,笑容,温暖的往往与她无关,而阴暗的一定是针对她。这样她便不愿去爱他人,也不愿相信他人的爱,爱对她而言,成了人与人之间打交道时的虚伪。
我才发现人的心灵竟然可以这么脆弱,表面上看起来的强大,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真正要去了解一个人,就是去直视他的内心。
可我颇不喜欢Q儿的表达方式,她选择了自揭伤疤来叙述她的痛苦,一旦脆弱被外界所触碰,就只会嚎啕大哭,在我眼里那是一种博取同情常用的手段。于是我终于懂得中国人的家丑不外扬,到底是有骨气的。
Q儿因为整天的心不在焉,灵魂出窍,被老师找去谈话,大人们的经验还是不容小觑的。导员为小Q找了一位心理治疗师,还去看了医生,加上药物的辅助,小Q 渐渐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切都向好的地方在发展。
这样的治疗维持了一个学期,可心里的结,能解的,只有自己。也许小Q 要面对的早就不是她疲乏的身心,而是她的现实生活。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早在一九零六年他的著作《米开朗基罗传》中有言: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生活本身就带有刺,拔掉刺,就不是生活,人要成为自己的英雄,不是扔掉生活,不是拔掉刺,而是,热爱。